疫风抉（短篇小说）

文斋凤影

疫风抉

文/文凤

夏花不是骤然绽放的，疫情的阴霾亦如此，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资阳小林乡枫林桥村李家沱组。

深夜的雨滴砸在吴子凯家养鸡场铁皮舍棚上，噼啪作响。他蹲在鸡食料槽旁，借着手电筒的冷光，看着几只精神萎靡的白羽鸡。它们羽毛蓬松，粪便呈现出不正常的黄绿色。

妻子李秀兰披着外套，端来一碗热姜汤："凯子，要不明天叫兽医来看看？"

吴子凯把姜汤推回去，目光扫过鸡舍外若隐若现的村道："别声张，最近邻镇出了点事，别影响咱们的销路。"

李秀兰欲言又止，转身时瞥见丈夫磨破的胶鞋——那是他连续七天守夜的痕迹。

四天前，同村王老二家的鸭子开始成批死亡。这个消息像块石头，砸得吴子凯心里七上八下。

更让他不安的是，儿子最近总是说喉咙发痒，虽然体温正常，但作为父亲，他心里始终悬着块沉重的石头。

"嘀——"急促的车笛声划破村庄的宁静。

小林乡政府分管领导张为民的老式公文包还夹'在腋下，乡动物防疫站站长陈建国的防护服拉链歪歪斜斜，区畜牧动物卫生监管所所长李志强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疫情通报，三人几乎同时抵达养鸡场。

李秀兰正给儿子喂止咳糖浆，听到动静，慌忙把药瓶塞进抽屉，却碰倒了丈夫放在桌上的存折——那上面刚存够儿子下学期的学费，老父住院应交的催款。

陈建国跳下车时，被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熏得皱起眉头。

作为扎根乡镇基层二十多年的动物防疫检疫老职员，他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在邻镇采样时的泥土。

"吴老板，现在什么情况？"李志强边戴手套边问，这位总板着脸的动物卫生监督所所长，其实每天都要给独居母亲打三次电话报平安。

吴子凯梗着脖子："能有什么情况？就是普通鸡瘟！最近雨天潮气重，死几只鸡不是常有的事？"

张为民脸色一沉，公文包"啪"地拍在桌上，脸露不满："吴子凯，别糊涂！王老二家的鸭子检测出禽流感，你还敢瞒报？"他想起上个月开会时，这个汉子还拍着胸脯说要带动全村搞生态养殖。

"我瞒什么了？"吴子凯抄起铁铲重重杵在地上，惊得鸡舍里一片躁动，"你们空口白牙就说我鸡场有问题？我这三万只鸡，每只都是钱！"

雨越下越大，陈建国带着两名防疫员冲进鸡舍。金属的鸡舍笼架在雨天中泛着冷光，几只病鸡缩在角落，偶尔发出微弱的鸣叫。

当他将棉签伸进病鸡泄殖腔采样时，突然被一只鸡狠狠啄了一口，鲜血顺着防护服袖口渗出来。这让他想起三年前被疯狗咬伤的夜晚，也是这样的雨夜。

采样间隙，陈建国瞥见吴明浩趴在窗台上，小脸贴在玻璃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李秀兰站在孩子身后，悄悄把孩子咳在掌心的痰用纸巾包好。

"嫂子，孩子最近有什么不舒服吗？"陈建国问道。

李秀兰摇摇头，又点点头："就是偶尔咳嗽几声，应该是感冒。"

陈建国心里一紧，从口袋里摸出几颗水果糖递给孩子："还是带孩子去医院看看，别大意。

样本很快被送往市农业疾控中心。等待结果的三个小时里，所有人都守在吴子凯家堂屋。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李秀兰端来的茶水凉了又热，却无人顾得上喝一口。吴明浩蜷缩在母亲怀里，时不时咳两声。

张为民反复翻看着《乡村振兴规划》中关于防疫的条款，李志强默默给母亲发了条报平安的短信，陈建国则盯着吴子凯家墙上的全家福出神——照片里的孩子戴着鲜艳的红领巾。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吴子凯突然拍桌而起，震得杯盏叮当作响，"我每天盯着鸡场，消毒、通风哪样没做到位？你们的检测肯定有问题！"

李志强所长把报告重重拍在桌上，报告边缘已经被他攥出褶皱："吴子凯，检测机构出了三次复核结果！你知道瞒报的后果是什么吗？"他想起邻镇疫情失控时，养殖户在销毁现场崩溃大哭的场景。

"我不管！"吴子凯红着眼眶，额头上青筋暴起，"就算有问题，也只病死了几十只！剩下的鸡打疫苗、隔离养，凭什么全部扑杀？"

张为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声响："全部扑杀是为了全乡养殖户！你想让病毒扩散，让大家都血本无归？"他翻开公文包，掏出厚厚一沓其他养殖户联名请求防控的信件。

"那我的血本呢？"吴子凯突然哽咽，指着门外鸡舍，"这些鸡是我儿子的学费、是我爹的救命钱......"

李秀兰抱着儿子泣不成声，吴明浩吓得直往妈妈怀里钻，小手紧紧揪着母亲的衣角。

陈建国走到他身边，按了按他颤抖的肩膀："老吴，当年邻县疫情，就是因为漏检一只病鸡，最后整个镇的家禽全埋了。你想想你儿子明浩，万一......"他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眼前浮现出小孩感染流感可怕的模样。

吴子凯的铁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指缝间渗出泪水。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一丝微光。

第二天清晨，消毒车开进养鸡场，防护服上的"防疫"二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吴子凯手里攥着补偿协议，看着一只只鸡被装进密封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李秀兰抱着儿子站在他身边，吴明浩突然伸出小手："爸爸，小鸡生病了吗？"

吴子凯鼻子一酸，把儿子抱起来："它们去一个没有病毒的地方了，等这里干净了，爸爸再养更多的小鸡。"

三个月后，枫林桥村解除封锁。

吴子凯在翻新的鸡场门口挂上"科学防疫示范户"的牌子，陈建国送来的智能监测设备正在调试，同时也完善了人员进去消毒杀菌室。

张为民带着新的养殖补贴政策来找他，李志强则带来了单位专业防疫团队。

远处，一群白鹭掠过水田，翅膀划过雨后初晴的天空。

吴子凯摸着儿子的头，终于明白：真正的守护，是学会在风暴前低头，让希望在规则里重生。

疫风抉梗概：

资阳小林乡枫林桥村爆发禽流感，养鸡场主吴子凯发现自家白羽鸡出现异常症状，但因担心影响销路和血本无归，选择隐瞒不报。妻子李秀兰的担忧和儿子吴明浩的咳嗽暗示疫情可能已波及人类。

乡政府、防疫站和动检所联合调查，强制采样检测。吴子凯激烈反抗，强调三万只鸡是“儿子的学费、父亲的救命钱”，与官员张为民、陈建国爆发冲突。采样过程中，防疫站长陈建国被病鸡啄伤，仍坚持工作，并提醒吴家关注孩子健康。

检测结果确认禽流感，需全厂扑杀。吴子凯从愤怒、崩溃到最终接受现实，在陈建国“邻县疫情因漏检蔓延”的警示下妥协，含泪签署补偿协议。三个月后，吴子凯转型为“科学防疫示范户”，引入智能监测设备，政府提供补贴和团队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