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里的千年文脉

岁月潜影

端午将至，大江南北、乡村城镇又荡起诗人与粽子的传说。北国的老太南江的阿婆

在墙边、街角又支起了粽子锅与摊。孩童擗来青翠的苇叶在她们粗糙的指间翻飞，那被清水洗漂雪白的糯米裹着暗红的枣泥，被麻绳或丝线捆扎得棱角分明，一个个沉入锅里。当蒸笼里腾起的热气氤氲开来，裹挟着苇叶特有的清香味，在五月的暖风里飘散。这香气仿佛一把钥匙，不经意间就打开了人们记忆的闸门，让那些沉淀在岁月长河里的故事，又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汨罗江畔，那个形销骨立的身影已经徘徊了许久。诗人屈原望着浑浊的江水，眼中映出的是破碎的山河。楚王的昏聩，佞臣的谗言，百姓的疾苦，都化作一块块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倔犟的他"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这决绝的誓言终成谶语。他仰望着苍穹大笑着，纵身一跃的刹那，可曾想到自己的尸身会被传说"裹于子胥"？两个相隔百年的冤魂，就这样在民间传说中奇妙地交织在了一起。伍子胥那双被悬于城门之上的眼睛，是否真的看到了越国的铁骑？历史的真相早已模糊，唯有那份刚烈之气，穿越时空扑面而来。屈原、伍子胥铸就永恒。

乡间的老人们至今还保持着古老的习俗。端午前夕，家家户户都要到河边采摘新鲜的苇叶。晨露未晞时，苇叶最为青翠饱满。记得儿时跟着祖母去采苇叶，她总说："要选宽大完整的，包出来的粽子才好看。"她的手指在苇丛中灵活地穿梭，像在弹奏一首无声的乐曲。采回的苇叶要在清水中浸泡，再一片片擦洗干净。水珠从叶脉上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这简单的劳作里，藏着对自然的敬畏，对传统的虔诚。

父亲也常常带着孩童在芦苇塘畔，擗下几片宽大的苇叶，卷成喇叭状，小头压扁呈哨，吹出芦笛的多种声音，甚至吹出优美动听的歌曲。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在芦苇荡追逐打闹中学会了卷芦笛，并很快掌握技巧，都能吹响快乐曲调。那苇叶随风飘散着淡淡的清香，那苇笛声回荡着岁月记忆，那苇叶粽子裏着童年的香甜。

厨房里，糯米早已泡得发亮。红枣、豆沙、咸蛋黄等馅料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包粽子是个技术活，太紧则米不熟，太松则叶易散。祖母的手法最是娴熟，三片苇叶错落叠放，卷成圆锥状，填入糯米和馅料，再巧妙地折叠封口，最后用麻线捆扎。一个个棱角分明的粽子在她手中诞生，像是一件件精致的工艺品。我们这些孩子也学着包，却总是歪歪扭扭，惹得大人们发笑。炊烟升起时，大铁锅里煮着粽子，水汽弥漫了整个灶间，那混合着苇叶与糯米的香气，成了记忆中最温暖的端午味道。

记得有年端午节那天清晨，生产队芦苇塘边传来阵阵大苇莺“喳喳”的鸣啼声，那叫声仿佛是一首诗意的晨曲，吸引着孩童的我们前往。我与小伙伴二拽带着大人们“擗点苇叶来包粽子”的叮嘱，连蹦带跳奔到芦苇塘畔。举目远眺，水中大小挺拔屹立的芦苇，在晨风中摇曳。那青青苇叶也随风起伏，互相扯碰“簌簌”作响。大苇莺在芦苇荡中互相追逐，一只飞落在水中最高一株芦苇上晃悠，并不时的向着我们发出鸣叫的“警告”！仿佛我们的到来影响到它们的安全。我迅速拾起一块小石子向它抛去，小鸟倏然飞离。我俩赶紧着手擗苇叶，可惜水边的苇叶已被人擗完，仅留下一杆杆芦茎。我们只好探着身子伸长胳膊採摘远处水里的宽大苇叶，高兴之时,二拽脚一滑落入深水中，衣服湿透并喝了几口水。这时看青的人大声“吆喝”着向我们走来，我急忙拽起他返回家里。由于受凉及惊吓，二拽连续打着喷嚏，如疟疾病般抖起来了。奶奶让他喝了碗姜汤并盖好被子让其睡觉，并取来艾蒿在被上掸了掸，口中祈祷着。说也奇怪，等我傍晚去看他时候，他竟然感冒全无，轻松自在，正吃着粽子与醋蒜熟鸡蛋呢。

龙舟竞渡的鼓点从远处传来，铿锵有力，仿佛要唤醒沉睡的江底英魂。那年我在浙江龙游做事，见证了每年龙游县举行龙舟赛事。端午那天，岸边人头攒动，喝彩声此起彼伏。年轻的汉子们奋力划桨，汗水洒落在荡漾的江水中。这热烈的场面，与那个十四岁少女曹娥投江寻父的凄婉故事形成鲜明对比。她的孝行被刻在牌坊上，写进诗文里，却很少有人想过，一个少女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义无反顾地跃入冰冷的江水。她的身影与屈原、子胥重叠在一起，构成了端午记忆中最悲壮的篇章。

雄黄酒在杯中泛着琥珀色的光。老人们用手指蘸了酒，在孩子额头上画个"王"字，说是可以驱邪避毒。这带着微苦气味的仪式，让端午又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咸鸭蛋切开时，金黄的油脂缓缓渗出，与雪白的蛋白、青黑的蛋黄形成鲜明对比。那被洋红浸染的熟鸡蛋装在七彩线兜中，挂在孩童胸前荡来荡去，以达袪邪保健之目的。这些寻常食物，因为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而显得格外珍贵。

暮色渐浓时，我独自来到江边。晚风拂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低语着千年的秘密。江水默默流淌，带走了一个又一个端午，却带不走沉淀在岁月里的记忆。剥开一枚粽子，熟悉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想起祖母布满皱纹的笑脸，想起童年时全家围坐吃粽子的温馨场景。这小小的粽子，包裹的何止是糯米和馅料，更是一代代人的情感与记忆，是文化的血脉相传。

如今的粽子，有了更多花样。蛋黄、鲜肉、鲍鱼等高档食材成了新宠，传统的豆沙、红枣反倒少见了。商场里，包装精美的礼盒粽子琳琅满目，却少了那份手工的温情。时代在变，端午的形式在变，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从未改变。那些沉淀在端午里的忠孝节义，那些寄托在粽香里的家国情怀，依然在血脉中流淌。

又到端午，又闻粽香。这传承了两千多年的气息里，有泪水的咸涩，有江水的清凉，有岁月的厚重。当我们品尝粽子时，也是在咀嚼历史，品味文化，感受那穿越时空的情感共鸣。苇叶终会枯萎，糯米终会消化，唯有这份文化记忆，将永远鲜活在我们的血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