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铁葭州

石头

雨过铁葭州

文/史权

一

从神木石峁遗址出发，沿着秃尾河畔蜿蜒的柏油公路一路向东，汇入沿黄公路后又折返向南。

车子随着滚滚的黄河水，在秦晋大峡谷间撒欢奔驰。敦厚而温顺的母亲河敞开宽广的胸怀，热情接纳着沿途所有支流的投怀送抱。

车窗外一片片油绿翠亮的枣树林，蓦然闯入眼帘，这该是已经进入到佳县的地界。陕北佳县素有“红枣之乡”的美誉，上千亩黄河滩枣更是独成一景。不过，这时候的枣儿刚长有拇指头大小，阳光下泛着青绿色的美丽光泽。

忽记起朋友圈里，就有一位来自佳县枣乡的美女。她常发布漫步黄河滩，穿梭枣林间的窈窕身姿。我曾网购过她家的黄河大枣，红脆香甜的黄河枣令人口舌生津，念念难忘。

由于此次暑假出行，是在陪同妻女一起游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按捺住想打电话的冲动，继续一路向南。

　　山迴路转，遥见一座横亘东西的黄河大桥，如彩虹般直接从两岸的石山腰搭建而起，显得十分的高大雄伟壮观。

“停车！快停一下车。”坐在副驾的妻子突然叫道，把正在专心开车的我吓了一跳。急打方向靠右停车，侧目便看到路边的山崖上，突兀地直立着一高大石柱，其上隐隐似有庙宇，原来妻子是想停车细观这一奇景。

“香炉寺景点停车场”，路边树立着一座醒目的标牌已告诉了我们答案，这鼎鼎有名的香炉寺还真值得一看。

沿着山体石台阶盘旋而上，夏日下午四点的阳光十分的毒辣，好不容易爬到半山林荫小道，抬头望望，路漫漫还其修远兮！

妻子和女儿都有了打退堂鼓的意思，我却凡事不愿半途而废，在我半哄半骗之下，终于歇歇停停到达了山顶。

三面悬空，一柱奇峰耸立黄河峭壁之上的香炉寺建于明代万历年间，与黄河东岸的山西临县遥遥相望。清代葭州知州尚崇年曾作《咏香炉寺》：“峰头目断落霞远，渡口人归秋水长。”

香炉寺院虽然不大，却供奉着诸多神仙。矗立奇石之上，看似摇摇欲坠的那座小庙内，端坐着法相庄重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观音本是水系神仙，将道场设在滔滔黄河岸边倒也甚是应景。小心翼翼将头探出低矮栏杆外向下一望，黄河之水汹涌奔流，脚下万丈悬崖令人眼晕目眩。突然一阵凉风吹来，庙檐边悬挂的铜铃铛“叮当”做响，真是大河长风烈，梵音传声远。

风起云涌，远处南天边浮现出一大片乌云，正缓缓北上而来。天气预报说今天会有大雨，看来得尽快赶到佳县城投宿了。

二

　　佳县县城建在黄河岸边嶙峋的石山上，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古代素有“铁葭州”之称。 优雅女声导航指挥着车子盘山而上，一直来到新城政务中心对面的凌云大酒店。

说是凌云大酒店，从街面看上去只是一座不起眼的三层小楼。出门在外，既来之则安之！

顺着凌云酒店“停车场”的牌子，由一条向下的小巷子进入。好家伙！原来酒店竟是一座悬挂在山壁边的建筑，从后院小型停车场望上去，却又是一座五层大酒楼。

站在石块垒起的停车平台边，只见下面的坡坡洼洼、犄角旮旯，还有着许多零散的民居。那些弯弯曲曲的小路七拐八拐，让外人看着摸不着头脑，究竟要从何处才能进入院落。再往下看便是陡峭的石崖及滚滚流淌的黄河水。佳县——铁葭州，真不愧是一座建在悬崖边的石城。

佳县的街道甚是狭窄拥挤，人行道上也停有许多车辆摩托，有些门店外边还摆着躺椅茶摊，慵散的店主平躺其上，将小城的慢日子过得十分悠闲自得。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在双向通行的车流间随意穿梭，看得真让人胆战心惊，直捏一把冷汗。

天空愈发阴霾的厉害，草草吃罢晚饭，刚回返宾馆门口，一滴滴豆大般的雨点，便就“噼里啪啦”从天而降。

女儿坐在桌前做作业，妻子忙活着烧开水，我点燃了一支烟，默默在窗前伫立。窗外大雨如注，遥望黄河上空的雨幕中，蒸腾起一片朦胧的水雾。我隐隐有点担心，遭遇到如此的大暴雨，我们所住的宾馆下方，万一发生山体滑坡可该怎么办？且不管下院的车子安全，就是人员逃离都成问题。

不远处的斜面山梁，矗立着一座唤作凌云塔的仿古建筑，塔体隐约闪亮的灯光，亦掩映在一片模糊的雨幕中。再想想下午见到的香炉寺，那座危崖上孤立的古庙，还有端坐其中的观世音，能否平安度过这场大暴雨的劫难？佛不渡人人自渡，唯祈祷大暴雨快快停住！

三　

第二天早晨，雨势才渐变小，我是整夜辗转反侧未能睡得踏实。幸好，这座石城的底子够结实，放眼望去，周围山崖陡坡竟然没有一处滑坡。

我便急忙张罗着去退房。

今天的行程，主要还是要去拜竭，神往已久的佳县白云山盛景。一来替逝去的邻居宋老了却一桩多年的心愿，二来顺便为网购的两块玉佩开开光，附庸一下当地民间流行的风雅。

白云山，古称双龙岭，又名嵯峨岭，位于佳县城南5公里处的黄河之滨，是陕北著名的道教名山。山上重岩叠嶂，常年松柏苍翠，隐若似有白云飘绕其间，从而得名白云山。传闻北宋时期，山上就曾有道祖三清大殿，以及真武大帝祖师爷庙，宋时避讳改为玄武祖师，玄武大帝本是北方之神，而北方又五行属水，这里地处黄河岸边，常常“山门无锁白云封”，遂叫做白云观。

　 明朝万历年间，有位终南山道士李玉凤云游到白云观居住，他广为四方百姓采药治病，普济众生，传道化民。时日一久，李玉凤名扬四方，慢慢被老百姓尊称为玉凤真人。明朝万历四十六年（1618）明神宗皇帝朱翊钧，又给白云观颁施圣旨一道，赐《道藏》真经4726卷，铸塑全铜真武祖师造像，敕建为官方道场。白云观从此名声大震，一举成为当时的全国道教圣地。后来儒、释两教也有入驻白云山建庙，但仍以道教为山主，历朝历代又多补葺修建各类庙宇多处，终成为我国西北地区最大的古代庙宇建筑群。

而我最早认知的白云山，则是从老家小镇的邻居，宋世德老先生心心念念的口中得知。宋老是个神人，早年曾拜入过白云观主持道长门下，也就是接待过伟人的那位道长。本来他曾答应过师傅，以后会回白云观接班当主持。可是由于时局动荡，他只能蜷缩在家乡做了一阴阳先生谋生。为此，宋老常觉得愧对于师门，一生再也无颜踏入白云山半步。我们两家既是邻居又是世交，宋老常和我爷爷一起谈天论地。他十分喜欢爱提问题的我，耳熏目染之下，慢慢我也肤浅了解了一点道门规矩。

天下道门三千，独尊大道无为。白云山下售卖香火的摊主，一下给妻子介绍山上的六大庙观，蛊惑她多买几套高价香纸。我笑了笑，只让妻子买了一套高香，顺手插在背包里，沿着神道石台阶上山。其实神道亦是人道，就像在现实社会中，你如果想托人办事，就得找那个能管事的人。譬如求财就得拜财神庙，求学方拜文昌阁，求子才拜娘娘庙。如果你有病乱投医，见佛便烧香，反而适得其反，大概率会坏事。

天空还飘着丝丝细雨，本来这种天气，前来进香的人便不太多。偶有游客前来，也多是直接开车上山。陡峭湿滑的神道石台阶上，只有我们一家三口撑伞踯躅而行。

进香这种事，一定要做到心静心诚。西藏朝圣路上的藏民，几百里路上步行前往，三步一长跪。我们虽然做不到那么虔诚，最起码在神祇感知之地，莫要那么肆无忌惮的放肆。信念其实也是一种深存心底的人间信仰，遥想伟人当年，亦是步行沿神道上山，何况我辈泛泛之徒。

‌ 四

白云山并不太高，海拔只有1800余米，而白云观又是建在半山腰，陡峭的登山神道台阶也仅为365个，为全年昼夜之数。

登山阶，过天门。

白云山游客旺盛，促生了商业氛围浓重。周围群众也在山体坡洼旮旯建房，人神混住之下，反而淡化了道门“清净无为”之超然。 神道左侧的那株千年“迎客松”，被众多近代密植的速生树包围，仍掩盖不住即将枯萎的容貌。

小雨已住，空中云彩翻滚渐渐退晴，山头云蒸霞蔚甚是壮观。真武祖师的大殿外，游客也渐渐多了起来，出于防火的考虑，香客焚香敬神的仪式，均在殿外偌大的香炉前完成。一帮外地来的游客，闹哄哄地走了进来，也不知道他们是来求神还是还愿，竟拉来了一车的供品，打开满满一大箱的高香，嚷嚷着要挨个去各庙里上香。

信步走入庄严的真武祖师大殿内。殿内檀香悠悠寂静无声，高大的、金光锃亮的全铜真武祖师法相庄严端坐大堂，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神案一侧的八仙椅上，静坐着一位胖胖的中年人，正在昏昏闭眼假寐。对我双手合抱胸前，稽首行拜山之礼，竟然不理不睬。

这也难怪人家无礼，现在殿内供奉的这尊全铜神像，也是当年遭遇动荡消失后，八十年代才又重新铸塑。更何况如今完全商业化的山门，哪里还能找到真正的修行之人。可当我郑重礼拜完成，摸出钱包往功德箱内投放布施时，他却笑眯眯地睁开眼睛。

也罢！本来我就是替人了却遗愿，神去人不知，但凭心意诚。 返身又来到大殿外的香炉前，从妻子身后背包内取出香纸，点燃后郑重地插入香炉中间。从包里又将两块玉佩拿出来，置于袅袅缭绕的香火之上，从左向右旋转三圈，口中默念道家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凝目以意念注入玉佩之中。睁眼完事后，遂送于妻女贴身佩戴。宋老曾经嘱咐过，道门这九个字虽然简单，却具有辟除邪恶的力量，可以逢凶化吉，保平安。至于信与不信，权当各自求个心安。

归途，踏上折返米脂县的路，这条路名取得十分有意思，佳县段叫做“佳米路”，进入米脂界却又叫“米佳路”，路边各色的小野花正肆意开放。这让我不由想起了刀郎歌曲《颠倒歌》来：“这世间众生是多么的繁杂，思想起来就采了一朵野菊花……”

回想这趟佳县之行，遂信口而作一首《如梦令》：

白云山林深处，香火缭绕庙宇。

金身大罗仙，善解百姓疾苦？

仙路，仙路，

侧耳晨钟暮鼓。

大雨滂沱如注，黄河崖楼小住。

夜宿铁葭州，香炉奇景旁伫。

雨幕，雨幕，

遥与菩萨共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