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一颗门牙近来开始微微摇动,初时只当是筋骨活络了,尚能淡然处之。不料它活动日甚一日,竟如风中枯叶,终于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牙医是幼时的一位同学,天生是个美人胚子,虽然也是美人迟暮的年龄,但是由于身材管理保养的好,在白净的诊所里,仍然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我仰面躺在的工作椅上,眼睁睁看着她手中寒光闪闪的钳子步步逼近,也可能是麻醉剂的作用 ,平时爱说爱笑的我,面容和口角都僵硬起来。竟无端生出一种待宰的惶恐感,身体不由绷紧了向后缩去——那冷硬的金属探入口腔之际,仿佛不是要取牙,而是要生生拔走我一段生命里赖以支撑的某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忽然间,儿时换牙的旧事便浮上心头:也是在这样令人惶惶的年纪,乳牙松动时总忍不住用舌头去顶,又怕又盼着它落下来。掉下的牙齿照例要郑重地扔上屋顶,母亲说这样新牙才长得快。那时牙床轻轻渗着血丝,却只觉是成长的勋章,心里满盛着无端的欢喜。之所以欢喜,儿时的牙走了还会长一个更好更壮的牙来。</p> <p class="ql-block"> 如今这颗门牙被拔除了,牙槽空荡荡的,说话时竟有风凉飕飕地漏进来。我舔着那处新鲜的豁口,忽而明白,时光的獠牙原来早已悄然啃噬起我生命的骨殖——它不声不响,只等一个缺口出现,便令你蓦然惊觉:原来命运这牙医,竟也预备着为你拔掉更多不可回来之物。望着牙盘中那颗丑陋的门牙,我又一次莫名的悲哀起来。有些东西走就走了,终究是不可回的。</p> <p class="ql-block"> 人到中年,原来这第二次换牙,竟然成为迎向生命枯落时的无奈仪式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