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端午，向未来】端午风里的东坡词

林伟娟

美称：林伟娟

美号：18149402

丙辰端午，西湖十三间楼的荷风裹着酒香漫来。我握着泛黄的《东坡乐府》，看词页间飘落的艾草香，恍惚看见千年前那个在醉眼蒙眬中挥毫的身影。

三叠《水调》声里，他笔下的湖山正与千年后的月光重叠，让我忽然懂得，为何每个端午的风里，都藏着苏东坡的影子。

东坡的苦艾香

元丰四年的端午，黄州城东的坡地上，艾草在碎石缝里挣扎着抽芽。苏轼蹲在田垄边，指尖抚过刚出土的豆苗，粗布衣裳沾满新泥。

去年此时，他还是穿锦袍的湖州知州，而今却要在这荒芜的“东坡”上种稻植蔬。竹篮里的二白饭冒着热气，混着泥土腥气，让他想起乌台狱中的冷馒头。

　　知州徐君猷的车马声打破寂静。这个山东汉子捧着新漉的糯米酒，身后跟着几个民夫，扛着新编的竹篱。

“子瞻，先放下锄头，今日雅集。”徐君猷拍拍他肩膀，袖口沾着路上的草屑。苏轼望着眼前人，忽然想起去年此刻，自己在破窑里煮菜羹，连盐都要算计着用，而眼前这位父母官，竟不顾忌讳，将城东废地相赠，让一家二十余口不至于饿死。

　　十三间堂前摆着菖蒲酒，文人墨客围坐。苏轼望着杯中晃动的月影，听着席间清越的琴音，忽然眼眶发酸。

不是为这难得的盛宴，而是为这乱世中仍愿向他伸出手的情谊。“狱草烟深，讼庭人悄”，他举杯向徐君猷，既是赞其治政清明，更是谢这一份雪中送炭的肝胆。

　　酒过三巡，他挥毫写下《少年游》，墨字落在宣纸上，似要将一年的苦辛都化作笔底波澜。

那时他还不知道，这块被赠予的东坡地，会成为他蜕变为“东坡居士”的起点，更不知道，眼前的知己徐君猷，终将在两年后病逝于赴任途中，只留他在祭文里泣血：“轼以罪废，见弃天下，独公周旋，十有三年。”

　　“山与歌眉敛，波同醉眼流”，他笑着对身边文人说，这西湖的山色，倒像是歌女颦蹙的眉峰。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水调》歌声，清亮的调子掠过保俶塔，惊起一群白鹭。

去年此时，他正为疏浚西湖的事与漕吏争执，有人说他劳民伤财，有人弹劾他滥用职权，可当他看到百姓在淤泥堆成的堤岸上种桃柳、采莼菜时，忽然觉得所有弹劾都成了耳边风。

西湖的艾草情

元祐五年的端午，杭州百姓提着新采的艾草，拥上十三间楼。

苏轼站在望湖亭上，看苏堤蜿蜒如带，将西湖分成两半， 刚疏浚的湖面波光粼粼，莲叶间有孩童划着小船采莲蓬。

他摸摸腰间的彩丝符篆，这是百姓今早塞给他的，说是驱邪避灾。

　　彩线缠臂的妇人从身边经过，篮里的角黍散着箬叶香。他想起通判杭州时的少年意气，那时也在这湖边看龙舟，却不似如今这般，能听见百姓踏歌里的真心。

暮色浸染湖面时，他在词里写下“不羡竹西歌吹、古扬州”，不是夸杭州繁华，而是庆幸自己能在这人间烟火里，做些实实在在的事。

孤山的断肠词

绍圣二年端午前夜，惠州的荔枝林飘来甜香。朝云在窗边捣着兰汤，青石板上晒着菖蒲、艾草，混着她鬓间的茉莉香。

苏轼靠在竹椅上，看她簪子上的流苏随动作轻晃，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汴京，王弗也是这样为他准备浴兰水。

　　“明朝端午浴芳兰”，他轻声念着刚写的词句，看朝云将彩线缠上自己手腕。这个被贬岭南的罪臣，此刻只觉得手中这缕彩丝，比金带玉珏更珍贵。

她最懂他的处事为人，当别人说他一肚子文章时，唯有她敢笑他“一肚子的不合时宜”。

　　可谁能想到，次年端午的兰汤还未煮开，朝云便已病入膏肓。临终前她念着《金刚经》偈语，他握着她逐渐冰凉的手，忽然明白她眼中的释然——原来所有的宦海浮沉、诗词功名，都不过是梦幻泡影。

他在《西江月》里写“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既是悼亡，亦是自况。

惠州的端午依然热闹，只是十三楼的雅集换成了山寺的钟声。他独自登上栖禅山，看朝云墓前的艾草在风中摇曳，忽然懂得，真正的豁达从来不是强作欢颜，而是能在命运的褶皱里，认真系好每一缕彩线，珍惜每一个当下。

千年未散的艾香

合上书卷时，窗外正飘着细雨。案头的艾草在青瓷瓶里轻轻颤动，像极了《浣溪沙》里“彩线轻缠红玉臂”的温柔。

现代人爱读苏东坡，或许不是为了学他的诗词文章，而是在他的端午词里，看见自己——看见困顿时朋友递来的一把艾草，看见忙碌中愿为百姓修堤筑坊的热肠，看见千帆过尽后仍能与爱人“相见一千年”的深情。

　　人生如逆旅，我们都是行人。但苏东坡教会我们，哪怕是在流放的驿站里，也能种出满坡的月光；哪怕被命运的风雨淋湿，也能在浴兰汤时，闻见艾草里藏着的春天。

就像此刻落在书页上的雨珠，既是千年之前的泪，也是今日檐下的诗——只要心怀热望，每个端午，都能遇见那个在时光里煮酒论禅的苏东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