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台老式缝纫机

五零后

退休以后，我又拾起了老本行，做手工活，这台老伙计——家里的缝纫机，论起功劳簿，可真是数它贡献大！远的不说，单是“缝缝补补又三年”这项本事，几十年下来，真不知道替家里省下了多少真金白银。细细算来，这份缘分，竟是从懵懂孩提时就深深种下了。

记忆的闸门一打开，时光仿佛倒流回了那个物质尚不丰盈的年代。那时我和姐姐都还是梳着羊角辫、穿着补丁裤的小丫头片子。家里添置了一台崭新的缝纫机，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件”！乌黑油亮的机身，锃亮的飞轮，还有那神秘的、能上下跳动的机针，对我们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我和姐姐兴奋得小脸通红，围着它转来转去，争着要“试试手”。那情景，至今想来仍忍俊不禁。说来真是奇怪得很，仿佛这缝纫机也认人似的。姐姐一坐上去，学着大人的样子，小心翼翼踩动踏板，往往“咔哒”几声，那细细的机针就“啪”地一声脆响，断掉了！屡试不爽，急得她直跺脚。可轮到我坐上那还带着她体温的凳子，脚踩踏板，手扶布料，那机针竟像是通了灵性，听话地“哒哒哒哒”平稳运行起来，针脚走得又直又密。这小小的“特异功能”，让童年的我莫名地骄傲，仿佛与这台冰冷的机器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它成了我童年乐园里一件神奇又亲密的玩具，那有节奏的“哒哒”声，是家里最动听的背景音。

命运的安排有时奇妙得令人难以置信。后来知青回城的浪潮涌来，我竟被分配到了县城的服装厂，正式成为一名“车工”。这仿佛冥冥中印证了童年那点奇妙的缘分。在机声隆隆的车间里，我守着属于我的那台工业缝纫机，日夜与针线布料打交道。飞针走线间，练就了一手扎实的好活计——锁边、合缝、打褶、钉扣，样样拿手，针脚细密均匀，速度飞快，连老师傅都夸经我手出的产品都是免检的。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没能系统地学会裁剪，那需要更全面的眼光和设计感。几年车工生涯，缝纫机不再仅仅是童年的玩伴，它成了我安身立命、创造价值的工具，承载着我对生活的认真和热情。

离开服装厂后，岁月流转，成家、育儿，生活的主旋律不断变化，但这台缝纫机（后来也更新换代过），始终是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老朋友，从未真正“下岗”。家人的衣服开线了、裤子磨破了、纽扣松脱了，甚至孩子书包带子断了，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扔掉，而是“外婆缝一下！”缝纫机的“哒哒”声，就是家里最踏实的后勤保障曲，维系着日常的体面与节俭。

真正让我感慨这“一技之长”宝贵无比的，还是退休后来到北京帮忙带孙子的日子。大都市的生活便利却也昂贵，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小服务。印象最深的一次，小孙子一条新买的裤子长了需要截短，想着就是几分钟的活儿，结果跑到小区附近的裁缝店一问，起步价就是三十块！三十大洋啊！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忍不住嘀咕：现在买一条普通的新裤子才多少钱？这改个长短的功夫钱，竟如此金贵！这价格，在我们小城市简直不敢想。看着店主熟练却昂贵的操作，心里那份多年车工练就的本事，瞬间就按捺不住了。

给闺女一合计，闺女立即下单买了一台轻巧灵便的家庭小型电动缝纫机。机器一到家，插上电，那熟悉的“嗡嗡”声响起，仿佛老友重逢。铺开小孙子的裤子，划线、裁剪、锁边、缝合……一气呵成，针脚依然利落平整。看着小孙子穿上长短正合适的裤子蹦蹦跳跳，那份成就感和满足感，远非省下的几十块钱可比。从此，这台小缝纫机就在北京的小家里扎了根。孩子们的衬衫袖口、女儿心爱连衣裙的拉链、小孙子的书包、甚至家里窗帘的绑带……所有需要针线的地方，都成了我施展“余热”的舞台。它解决的何止是“截裤脚”的问题？它解决了孩子们生活中那些琐碎却恼人的“小麻烦”，让他们省去了寻找裁缝店的奔波和面对高昂价格的无奈。更重要的，它让我这个远道而来的“老漂族”，在这陌生的都市里，用自己最熟悉的方式，默默地为孩子们的小家增添着便利和温暖。这飞针走线间，缝进去的是布料，补上去的是关爱，省下来的是银子，收获的却是沉甸甸的亲情和自我价值的延续。

这台小小的缝纫机，它早已超越了工具本身，成为我人生长河里，一枚闪亮而温暖的印记，记录着时光，编织着亲情，也诉说着一个普通劳动者双手创造的价值与欣慰。这份源自童年的奇妙缘分，历经岁月沉淀，愈发显得珍贵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