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花棉袄

白雪

<p class="ql-block">五叔的葬礼正在举行,家中请的大厨不时通过直播的方式,让我这个身处异乡的游子得以稍稍慰藉心中的哀痛。在直播的镜头里,我再次目睹了家乡那熟悉的庭院,看到了日夜思念的亲人们,还有那庄严而肃穆的灵堂外观。在镜头快速切换的瞬间,我还捕捉到了母亲忙碌的身影。</p><p class="ql-block">在视频中,母亲身着厚重的衣物,而这个季节的老家,确实寒冷异常。她身着的皮夹克未能完全遮掩住里面穿着的花棉袄,那略显醒目的花棉袄有半截露在了外面。</p> <p class="ql-block">晚上,当我和母亲进行视频电话时,她告诉我,老家这两天的天气已是滴水成冰,但她因需要帮忙而无法避免外出,于是便将亲手缝制的花棉袄穿在了夹克棉衣的里面,以此来抵御严寒。</p><p class="ql-block">我关切地问母亲是否没有更合身的棉袄了,是否需要我为她购买几件,母亲却笑着说她的衣服多得连衣柜都快装不下了,坚决不让我再为她买衣服。她还解释说,自己亲手缝制的棉袄穿着既暖和又舒服。说完,母亲略带犹豫地问我,这样穿是不是很不好看。我笑着安慰她:“暖和就行了,哪管什么好不好看呢。”母亲听后,也露出了笑容,说道:“也是啊,都这个岁数了,暖和、舒服、健康才是最重要的。”</p><p class="ql-block">母亲的话让我鼻子一酸,是啊,或许只有在经历亲人离世这样的时刻,人们才会真正领悟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健康与舒适,而非其他。而母亲的花棉袄,也瞬间勾起了我对童年时期穿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袄的回忆。</p> <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们兄弟姐妹的棉袄都是出自母亲那双巧手,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那时与现在大不相同,孩子们并没有琳琅满目的衣物可供选择,平日里更是难得穿上几件好看的衣服。对于那时的我们来说,母亲缝制的棉袄,便是我们抵御严冬的唯一依靠,尽管现在看来,那些棉袄或许并不怎么时尚。</p><p class="ql-block">缝制棉袄的时节,母亲总会选在农历的六七月间,正值炎炎夏日,伏天酷热。母亲深信,在这个时节缝制的棉袄会格外暖和。于是,她会将提前拆洗好的一大堆形状各异的布片铺开,然后在这些布片上均匀地铺满雪白的棉花。母亲铺得既认真又细致,每铺一块都要用手细细压平,再铺下一块。往往,在漫长的夏日里,母亲也只能完成一件棉袄的缝制。母亲常说:“做棉衣最费事的就是装棉花。”在我们老家,棉袄不叫棉袄,而叫棉衣,铺棉花则被称为装棉花。</p><p class="ql-block">那时正值暑假,我常常在一旁看着母亲将棉花铺在那一张张还没有棉衣形状的布片上,天真地问她:“这些布片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棉衣,你真的能把它们缝成一件棉衣吗?”母亲总是笑眯眯地回答:“当然能啊,不然你每年冬天怎么都能穿上新棉衣呢?”母亲的话总是那么让人信服,每年冬天,我都能穿上母亲亲手缝制的新棉袄,软绵绵、暖烘烘的,让我的手从未像堂姐她们那样生过冻疮。听说,婶子们才不会像母亲这样每年都为孩子们拆洗并重新缝制棉衣呢。</p><p class="ql-block">过冬的时候,我们在棉衣底下穿一件线衣(也就是秋衣),棉衣外面再套一件罩衣(比较薄的、稍大的外套)。线衣贴身易脏,罩衣穿在外面也容易脏,所以我们都会备有两三件替换着穿,洗得也很勤快。而棉袄则不一样,它穿在中间,不易弄脏,关键是只有一件,拆洗缝制起来又特别麻烦。整个冬天,我们都靠它来保暖,所以不到冬天结束,棉衣是绝对不会离身的。</p><p class="ql-block">即便孩子们再讲卫生,穿了一个冬天的棉袄,其干净程度也是可想而知的。然而,那些手懒的婶子们总会在母亲为我们拆洗、缝制棉衣时劝她:“没必要每年都拆洗吧,多麻烦啊。”母亲却总是笑着回答:“棉衣穿一年就变薄了,不暖和了。”然后,她总是不厌其烦地为我们几个缝制新棉袄。</p><p class="ql-block">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半个月,新的棉衣就会被母亲精心缝制完成。她会带着一脸骄傲的神色,把我们一个个叫到跟前试穿棉袄,看看是否合身。尽管我们对母亲能将那些看似不规则的布片巧妙地缝合成一件能穿在身上的棉袄感到十分佩服,但在伏天试穿大棉袄确实是个苦差事,因此我们几个孩子都不太配合。这时,母亲脸上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她总会在奶奶面前抱怨:“我做棉衣都没嫌热,这几个孩子试一下倒觉得热了。”母亲和奶奶的关系亲如母女,奶奶总会安慰她说:“等他们长大了,就不会这样了。”</p> <p class="ql-block">试穿之后,棉袄自然是合身的。不过,除了哥哥能拥有一件真正意义上的新棉袄——布是新的,棉花也是新的——我们的棉袄则都是用去年的棉袄重新拆洗好、缝制而成的。哥哥的去年棉袄穿在了姐姐身上,姐姐的则传给了我,我的又穿在了弟弟身上。棉袄一般只有大小之分,并无男女之别。难道母亲是偏心哥哥吗?当然不是。在那个八九十年代,哪个孩子没穿过哥哥姐姐的衣服呢?都是大的穿完小的穿,小的穿完有时还送给有需要的人家。那时,大家彼此间毫不嫌弃,更何况是亲兄弟姐妹。而且,那时候大家都只有过年才能穿上一身新衣,哪像现在,羽绒服穿个两周都有点不好意思出门了。因此,在我们心中,那些经过重新拆洗缝制的棉袄,就是新的棉袄,我们穿的时候也是格外爱惜的。</p><p class="ql-block">不仅仅是棉袄,就连我们身上所穿的棉裤,也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我清晰地记得,母亲曾提起过,相较于棉袄,棉裤的制作过程要稍显简单一些。我曾亲眼见过做棉裤的布料,那形状一目了然,很容易就能想象到成品棉裤的模样。</p><p class="ql-block">棉裤的穿法与棉袄颇为相似,里面搭配一条线裤(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秋裤),外面再套上一条单裤。和棉袄一样,整个冬天我们也只有一条棉裤。待到冬天结束,母亲便会将棉裤拆洗干净,妥善收好,等到伏天再重新为我们缝制。</p><p class="ql-block">细细算来,母亲在炎炎伏天需要缝制的棉衣裤至少有四套,或许还不止,应该还包括她和父亲的份额。然而,小时候的我淘气又不懂事,从未关注过父母穿什么过冬。我只记得,母亲的手上时常会长满冻疮,我和姐姐还曾无知地笑话母亲皮肤不好。每当这时,奶奶总会心疼地责备我们:“你妈妈手上生冻疮,是因为她每天早起给你们做早饭,平常洗菜洗衣又总是沾水。”听到奶奶的话,我们才会沉默下来,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与不懂事。</p><p class="ql-block">有了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袄和棉裤,再冷的冬天我们也不再害怕。记忆中,冬日里我总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小溪流上砸冰块,带回家边吃边玩,从未觉得寒冷。小时候的冬天经常下雪,一场接一场,前面的雪还没化,后面又落上一层。而现在,雪下了很快就化了,有时甚至连下过雪的痕迹都寻觅不到,据说是地球气温变暖的缘故,不知道这说法是否真实。</p> <p class="ql-block">还记得有一次,母亲从舅舅家回来,手里拿来了小姨给的鞋样子(做鞋的纸质模型),说是要给我们做棉鞋。我们听后都有些不敢相信,就连奶奶也说:“单鞋好做,棉鞋怎么做得成呢?”虽然大家都心存质疑,但没过几天,两双崭新的棉鞋就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那时,哥哥姐姐已经长大成人,到外面闯荡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弟弟。我们高兴地穿上了母亲亲手做的棉鞋,从此,在那个仅有一个小火炉的大教室里(为了节约用煤,炉火总是烧得很小),我再也没有感觉到过冻脚。</p><p class="ql-block">如今,再在别人的直播中看到母亲穿的花棉袄,心中真是令人感慨万千。母亲已年近古稀,回想她年轻时,也曾是那样追求时尚,是那么的爱美,为了穿一件心仪的衣服,不惜一家家地逛商场。而现在,却只能更多地追求舒服与健康了。其实,美与舒服、健康并不相悖,但心境毕竟不同了,而我,不也正是在逐渐学会更加关心母亲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