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良的美篇

郑小良

沙漠公路及延伸

郑小良

晨九时，阳光如刀，却裹着凉意的鞘。公路在车轮下延伸，灰蟒似地游向天际。忽而大巴扎的羊肉串香气从记忆的罅隙里窜出——陈佩斯那油光满面的笑容，翻动肉串时手腕的灵活，炭火上滋滋作响的脂肪。这香气比任何经纬度都更能确证新疆的存在。人对一片土地的渴慕，有时竟始于味蕾。小叔讲述的边疆轶事，文人笔下的大漠孤烟，都不及一串羊肉来得真实。这土地有种奇异的魔力，能将苦难酿成歌谣，使荒芜绽放绿洲，令陌生人的悲欢化作自己的记忆。老歌里唱"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大约因它吮吸的是天山的雪水，沐浴的是戈壁的烈日，故而红得那般倔强。

十一时二十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抖开它金色的袍子。胡杨以扭曲的姿态指向苍穹，恍若上古留下的路标。沙粒击打车窗，细碎而密集，如时光的沙漏在耳畔低语。不禁写下七绝：

穿越黄沙盆地广，胡杨指路达星球。

绿洲戈壁亲无隙，一路何时到尽头。

十二时，白沙如雪，漠城如卫。三千里疆土在眼前铺展，辽阔得令人心生敬畏。忽然想起某位不知名旅人的话："在这里，连孤独都是辽阔的。"又赋七绝一首：

一路黄沙到白沙，漠城一带卫吾家。

连绵不绝三千里，辽阔边疆可有涯。

十三时，红沙似火，铁壁铜墙般横亘天际。三个泉湖的幻影在热浪中摇曳，恍惚间竟似看见了京华的葱茏。这大约就是沙漠的海市蜃楼——不是水的幻影，而是乡愁的投射。诗！兴再起：

白沙已过见红沙，铁壁铜墙一道遮。

三个泉湖何处现，葱茏入眼梦京华。

十三时三十分，吉力湖的蓝突然撞入眼帘。阿勒泰的捕鱼基地静卧水畔，渔网晾晒在岸边，像被时间遗忘的巨型蛛网。湖水蓝得不近人情，仿佛要将凝视者的魂魄吸去。

十四时三十分，小城边边的餐馆里，大盘鸡的辣香与五道黑的鲜嫩在舌尖起舞。

十五时二十分，乌伦古湖上的魔鬼城在烈日中苏醒。风蚀的岩柱投下阴影，宛如魔鬼的队列。赭红的雅丹地貌与幽蓝湖水对峙，形成诡异的和谐。一位当地老人蹲在岩壁下抽烟，烟圈融入热浪，他说："这些石头会唱歌，起风的时候。"

十七时十五分，康美酒店的白床单再次接纳了疲惫的旅人。床单太白了，白得像未被玷污的雪原，让人不忍躺下。

二十二时，太阳终于沉入地平线，福海县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夜市里，烤肉的香气与炊烟纠缠。我连喝两碗羊汤，一碗奶茶，吞下五串羊肉和四分之一个馕。站在街头，腹部隆起，指间夹着细烟，竟有种荒诞的满足感。朋友说起南疆人很少上学，生活艰难。这时忽然想起渔民刘艳文的话："干活的人不会冷。"这话里藏着多少边疆人的生存哲学。

夜色渐深，吉力湖的水波在记忆中荡漾。这片土地的神奇之处，或许正在于它能让每个过客都带走一些什么——唇齿间的羊膻味，一首未完的诗，或是劳动者被阳光镀金的背影。归程中，我不断想起那个抽烟老人的话。也许我们都是会唱歌的石头，在时间的风蚀中，渐渐显露出本真的形状。附七律：

大漠长车碾日斜，忽惊碧玉嵌黄沙。

风雕魔域千重嶂，波漾渔舟万缕霞。

羊肉串香勾客梦，胡杨骨傲指天涯。

边城夜话刘郎语：汗透衣衫愧有加。

沙漠公路及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