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6月9日上午11:40分,监利市人民广播电台播出</p> <p class="ql-block"> 1982年初,我退伍回到监利县余埠财税所。报到那天,推开掉漆的木门,正撞见聂贻则代所长夹着公文包往外走。他晒得黝黑,额头还挂着汗珠,见了我咧嘴一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热乎劲儿:“县局早说你要来,宿舍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啦!”说着就接过我沉甸甸的行李。这份热情,让我这个刚归队的“新兵”,一下子对即将开启的财税工作充满期待。</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财政和税务尚未分设,基层财税所肩负着双重责任。跟着老聂跑农财的日子,算是给我上了最实在的“入门课”。春天的乡间到处湿漉漉的,泥土带着股清香,但田埂上的烂泥特别黏脚,深筒胶鞋常常陷进去拔不出来。老聂走在前面,裤腿溅满泥点子,手中的算盘却噼里啪啦响,清脆的声响在乡间格外清晰。每到饭点,我们就去老乡家吃派饭,粗瓷碗盛着青菜豆腐,灶台飘着红薯香。临走时,老聂总会把半斤粮票和两角钱,整整齐齐地压在碗底。到了晚上,煤油灯下,他弓着背对账,烟袋锅里的火星一明一暗。“这些钱粮,都是乡亲们辛苦挣来的,容不得半点马虎。”他说得很慢,眼神里全是认真劲儿。跟着他东奔西走,我慢慢明白了干财税工作的责任有多重。</p><p class="ql-block"> 跑农财虽然辛苦,但跟收税的难处比起来,都不算啥。余埠老街挺热闹,可税收征管的担子沉甸甸的。尤其是屠宰户张继武,成了难啃的“硬骨头”。这人满脸横肉,杀猪刀往案板上一剁,寒光闪闪:“我就靠这吃饭,谁敢来收税,先过我这关!”负责这片的小王,被他吓得好几天不敢上门。老聂听了这事,把烟袋往鞋底重重一磕:“走,去看看。”短短几个字,语气不容置疑。</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夜晚,冷风刮在脸上生疼。我们五个人蹲在张继武家院墙外,露水很快浸湿了裤腿,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四周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凌晨两点,院里传来猪叫声,老聂抬手示意,轻轻一推那扇虚掩的院门,我们几个猫着腰,快步冲进了院子。</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油灯昏昏暗暗,张继武正低头磨刀,看见我们举着尖刀就冲过来。老聂眼疾手快,一步跨到前面,张开胳膊把我们挡在身后。他站得笔直,声音特别硬气:“今天这税,必须交。”张继武冲到跟前,刀尖离老聂胸口不到十厘米,突然停住了。老聂眼睛一瞪,死死盯着他。就这么一对视,平时凶神恶煞的张继武,竟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趁着张继武发愣,我们赶紧冲上去,抬走了肉案和猪肉,当场开了扣押清单。夜风里飘着血腥味,老聂整了整衣服,小声叮嘱:“轻点儿,别吵着邻居。”</p><p class="ql-block"> 回所里的路上,老聂步伐稳健,仿佛刚刚的惊险只是一场寻常。以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老聂一直没能转为正所长,有人替他不值,他却笑着摇头:“当不当所长不重要,把该收的税收上来,把该办的事办好,比啥都强。”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平静得就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p><p class="ql-block"> 两年后,我调到县局工作。临走那天,我站在土路上回头看,远远瞧见老聂蹲在田埂上,正帮老乡拨弄算盘。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和金黄的稻浪叠在一块儿。一下子,我又想起那个剑拔弩张的夜晚。老聂还是老样子,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草帽歪戴着,好像从来没变过。仔细想想,干税务的不就该像他这样吗?心里装着老百姓,做事才能不偏不倚。老聂一辈子守着余埠的田埂和账本,也守住了一名职业人的本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