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影响过中国现代史的古镇

唐冠螺

随着旅游经济兴起，国内修复的古镇不少，多成为旅游热点。这对于普及中国历史，弘扬传统文化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要认识中国近、现代史，这些古镇也是最生动鲜活的立体教材。我为恶补自己贫瘠的传统文化知识，也涉足过十几个古镇，每次都有收益，但最有感慨的却是2023年10月去的浙江省湖州市的南浔古镇，这座古镇不大，规模在江南最有名声的六大古镇中仅排末尾，其景区也不觉得如何秀丽。但当我奇怪于孙中山在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后,为什么要将这个镇宣布为"南浔市"？进而深入了解它对中国现代史产生的影响时，那湮没的历史令我震惊，因为我所知的古镇在这方面无一可望其项背。

进入南浔古镇便可见入口处标志“南浔古镇”的墙壁装饰有四个象头，这是地方政府为南浔古镇旅游品牌设计的特有标志。其来源有趣：历史上江浙民间百姓用动物对富人分等级，将财产在一百万至五百万两白银之间的富人称为“金狗”， 财产在五百万至一千万两白银之间的称为“牛”，而达到千万两白银以上的则称为“象”。历史上南浔镇的富家有“四象、八牛、七十二只黄金狗”之称，富裕程度可想而知。我了解一下，南浔“四象”代表的是刘镛(1825-1889)、张颂贤(1817-1892)、庞云鏳(1833-1889)、顾福昌(1796-1868)。南浔民谣有“刘家的银子、张家的才子，庞家的面子，顾家的房子”

怎样描述“四象”富甲天下的程度呢？以首象刘镛为例，有统计其财富相当于白银2000多万两。要知道当时统治中国的大清政府一年收入也仅8000多万两白银。对比便知南浔一地富豪之多令人咋舌，这个小镇当时已经富可敌国。

南浔最显赫的是“四象之首”刘镛的私家园林小莲庄和读书人都艳羡的刘家“嘉业堂藏书楼”，那可是当时江南最大的藏书楼。南浔古镇在展示中对刘家的介绍较为详细。

不过在看过古镇后我更感兴趣的是“张家的才子”情况。南浔第二“象”是张颂贤，张颂贤大宅是清代传统三进五间式的建筑群，很为气派。但介绍却标《张静江故居》，张静江是张颂贤的孙子。显然这位张家的才子的名声比爷爷要大多了！我了解一下张静江的情况，想不到这人竟然曾被孙中山赞为“革命圣人”、被蒋介石捧为“革命导师”，是影响过中国近代史发展的大人物。

这位张静江先生1877年出生于南浔，自幼身体不好，还有跛足之疾，但家族教育的影响，形成他不甘寂寞的志向。当时他的爷爷张颂贤几乎垄断了浙江省盐业。历来国家专营的盐被张家私人垄断，可见根基之深，这与张家三代都捐官有关。而且三“象”庞云鏳还是张静江的外公，可见张静江自幼便养尊处优，在21岁时，其父以银10万两为他捐得二品候补道衔，希望他能巩固家族根基。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张静江以驻法使馆商务参赞的身份随驻法公使孙宝琦出使法国，张静江利用驻法机会在巴黎独资经商，开办通运公司，专营古玩瓷器，兼营丝茶绸缎，收入颇丰。当时清朝与八国联军的战争在1901年签订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割地赔款而结束，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已经被这位青年看在眼里，加上法国工业革命兴起70年出现的高速发展形成的国强民富，让他在所见所闻中深感中国不变不行了！这种思考彻底改变了他的追求。1904年张静江联合吴稚晖、蔡元培、李石曾等人在巴黎发起成立"世界社"，宣扬无政府主义思想，可见他志向已经与父辈不同。

1905年8月，张静江在赴法的轮船上遇到孙中山， 因已知孙中山立志领导革命，推翻清政府，敬佩其要建立一个崭新中国的志向，他便主动结识孙中山，承诺为孙中山提供反清革命活动经费。以白银3万两为开端，使孙中山惊讶遇到了“中华第一奇人”。当孙中山在日本东京筹备成立中国同盟会，发行《民报》向东京留学生宣传革命的同时，张静江便在欧洲创刊发行《新世纪》周刊，大力宣传以孙中山为首的资产阶级革命主张，使留学欧洲的中国学生了解和赞助革命，也让世界从舆论上支持孙中山的革命活动。

张静江在1906年3月加入同盟会后，也知道孙中山组织的武装起义一次次的失败，经济支持迫在眉睫，他在个人筹资捐款外，还将大哥张弁群(上海通运公司总经理)、舅父庞青城(上海中国银行董事)等人介绍给孙中山，同时在浙江南浔的富豪中发展同盟会会员，在民国成立之前，浙江南浔加入革命队伍者大多数为"四象八牛"成员。这使孙中山获得了大量捐助资金拓展革命活动，以至孙中山公开赞扬张静江为“革命圣人”，并手书“丹心侠骨”四字相赠表示感激之情。1911年孙中山终于领导辛亥革命结束了统治中国两千多年的帝制，这场推动中国进步的伟业成功，作为重要资助者之一的张静江功不可没。

中华民国成立后，孙中山领导南京临时政府因经济困难，举步维艰，难以维持，也是张静江等人带头以商人名义捐赠巨款，使临时政府财政紧张的局面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孙中山当时将南浔镇宣布为"南浔市"，应该是对南浔镇表达感激之情。此后，张静江更成了孙中山离不开的扶手杖，1914年7月，为了反对袁世凯复辟帝制，孙中山在日本筹建中华革命党，任命张静江为财政部长，曾言“党内财务，唯张所为"。张静江也始终将为革命筹款作为最紧要之事，保证孙中山领导的革命能顺利进行。袁世凯死后，1920年2月，张静江又遵照孙中山之命到上海创办证券物品交易所，筹措经费使孙中山的革命事业一步步地渡过难关。

1923年，张静江因病回南浔家中休养，孙中山特荐留德名医为其诊治，信中对张直言“治好病不止是你一人之幸，实为国民党之大幸”。还亲书“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的对联让人送到南浔张静江府上。以至1924年在国民党一大上，张静江被公认为“国民党四大元老”之一。

张静江对中国现代史的影响还表现在他是蒋介石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崛起的推手，他不但是蒋介石加入中华革命党的监誓人，还成了蒋介石结拜的盟兄，更利用一切机会把蒋介石推荐给孙中山予以重用。从1918年春推荐蒋介石担任孙中山大元帅府的上校作战科主任，到1922年夏陈炯明炮轰总统府、孙中山处于危难之时，张静江又推荐蒋介石上中山舰侍奉孙中山，此后蒋介石撰写《孙大总统广州蒙难记》一书，该书由孙中山题名、张静江作序并资助出版，一步步让蒋介石成为孙中山亲信并在国民党内扩大声望。1924年5月国民党黄埔军校成立，张静江再次向孙中山力荐蒋介石担任黄埔军校校长，使蒋介石能在国民党内发展自己的力量，为以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25年3月，孙中山在北京逝世后，蒋介石被推举为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主席。 当时在广州遭到国民党内其他派系的攻击，他急电:"单枪匹马前狼后虎，孤孽颠危，此吾今日之处境也。"请求张静江赴广州助己。7月，广州国民政府成立，张静江当选为国民政府常务委员。为使蒋介石将来能够牢牢地控制住军权，张静江以国民党元老的身份提名蒋介石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领导北伐事宜。在张静江的步步扶持下，蒋介石逐渐登上了国民党的权力顶峰。蒋介石曾言自遇张静江之后，“犹如枯木逢春”，捧张静江为“革命导师"。

可见这位南浔人曾经影响了中国现代史的走向。

张静江后来的销声匿迹与无法实现自己的抱负有关。他坚持孙中山的建国方略，以极大的热情和精力投入到国家的建设事业中，想把被革命破坏的生产重新建设起来，迅速使国家富强。因此与蒋介石全心"剿共"，用武力"统一全国"，确立自己在全国的统治地位的作法有严重分岐。再加上以蒋介石为核心的"四大家族"的崛起对张静江所主持的建设委员会存在排挤，以至他在三十年代中后期渐渐地离开了中央政治的核心。张静江觉得实现不了自己的抱负，最后寓居美国纽约，后半生是在吃斋念佛中度过，直到1950年9月3日病逝。

南浔古镇的“张家的才子”为强盛国家散尽了家财，留下可歌可泣的故事。但我还也想了解其它“三象八牛七十二黄金狗”的富商群体为什么衰落？因为我看到有“顾家的房子”之称“第四象”顾福昌后人的事迹要放到刘家义庄展览，便奇怪顾家的房子哪去了？查询方知，顾家在南浔的老房早就卖掉了，顾福昌是南浔在上海最早发迹的商人，开办了当时唯一的外轮码头，并大做房地产生意。所以才有“顾家的房子”之称。

至于有介绍说是太平天国起义后，太平军入侵南浔，导致这批富人举家迁沪，离开了蚕丝之乡才衰落的。事实上这批富人转移到上海，依然借助上海是对外贸易中心的优势条件发展。除了生丝外贸，发展缫丝工业的外，还投资转向盐业、地产、典当、船运、电力、金融、铁路等领域，仍然是做得风生水起。“象、牛”的体量并非南浔蚕丝养得起，而是大上海才育得成！只是今天的“南浔古镇”不愿提及而已！小莲庄和张静江故居都是在太平天国灭亡20多年以后才建的就说明了这个事实。

南浔这个富商群体是在进入民国后才日薄西山的。我参观“南浔商会旧址”时，从1895——1911年清代晚期时候国外举办的“万国博览会”相片可以看出端倪，初期参展的“中国馆”相当有气派，但接下去就一屇不如一屇了，从中反映出国力在衰退。

南浔古镇衰落原因首先是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生丝销欧洲几乎停止引起；加上当时日本缫丝工业崛起，其设立桑蚕学校，改良蚕种，引进先进机器，改进旧的生产方法，在1909年生丝出口便超过中国，1925年生丝出口已经是中国2.6倍，这对于南浔丝商生意的打击更是雪上加霜。再有1931年日本侵华，淞沪陷沦，南浔富商投资房地产业血本无归，四象之首的刘镛家族从此一蹶不振。当然不排除南浔富商经营观念传统保守，落后于社会发展的问题。但我认为最深层的原因表现在现在南浔自已夸耀的出了众多文人学者的根源上！正是富商们坚持要后代“学而优则仕”，导致后代大多文人学者化，继承不了父辈的事业。是这些内外因素综合导致南浔富商群体仅百年间便消亡了。

粗略逛了南浔古镇，感觉碍眼的是应该宁静的古镇竟然成了商店鳞次栉比的繁华商业区了，如果不走进几个老房子体验到清幽与风雅，恐怕还以为是在哪个县城的商业街了。但不管如何，南浔古镇的修复还是让在红旗下长大的我们能了解到它那段曾经辉煌的历史，也使沉缅于四象发财致富故事中的游客知道张静江这个名字，毕竟四象八牛七十二黄金狗的历程只能作为谈资，而张静江散财为中国历史车轮加油前进的故事更能励志！

嗨！不看南浔古镇，不知国父孙中山所言“中华第一奇人”的出处，也不知这个古镇对中国现代史发展所付出的能量，此行亦是开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