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84年3月，刺骨的寒风仿佛提前预告了某种结局。父亲积年的咳嗽声越来越深重，如同破旧风箱在胸腔里艰难拉扯，最终在那年春天戛然而止。肺结核本非绝症，只要及时，原可治愈。他唯一惧怕的，竟是儿女因他而失去读书的微光。</p> <p class="ql-block">这惧怕沉重如山，一半源于家徒四壁的窘困。地里那点微薄的收入在学费与药费之间，脆弱得如同风中蛛丝，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一半则是源于我的境况带给他的精神重压：女儿那体检单上一次次刺目的红印，仿佛命运盖下的冰冷拒章，将大学之门向我反复关闭。那退回的通知书，像无声的鞭子抽在父亲心上，他沉默地站在门前，双手背后望着远方，心中是无处安放的焦灼与深不见底的忧虑。</p> <p class="ql-block">守在病榻前，望着父亲枯槁的面容，巨大的负罪感如秤砣坠入深渊——是我不争气的身躯压垮了父亲的最后意志：他省下的每一个铜板，都是无声的自我凌迟；他每一声压抑的叹息，都因我无望的前程而愈发沉重。我不仅未能成为他寒夜中的星火，反成了催折他生命的寒霜。 父亲的生命在我一次次的落第中，无声地燃尽了最后一点光热。</p> <p class="ql-block">当棺木沉沉地没入黄土，我的心也一同被埋葬。父亲以生命为代价，为我换取了继续前行的资格。多年后，我终于也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才真正懂得那份沉默付出的重量。可当年那积重难返的歉疚，已如一道洗不去的刺青，沉入骨髓——在那些被拒之门外的时刻，我未曾知晓，自己竟在父亲心上划下了那样深的一道疤。这伤痕，终成我灵魂里永久的冻土，尘封着那无法赎回的沉重恩义与迟悟之痛。</p> <p class="ql-block">84年，我和大弟同时高考，大弟考出了576分的好成绩，录取到北京大学。</p> <p class="ql-block">消息传回时，哥哥几乎是从田埂上一路狂奔回家，汗水混着泥土沾满脸颊，眼睛却亮得惊人，那咧开的嘴角怎么也合不拢，只反复念叨着：“成了，成了，老二考上了北大！北大！”整个沉寂多日的家被这突如其来的狂喜猛地惊醒，仿佛一道刺破阴霾的强光。</p> <p class="ql-block">我摸着北大录取通知书上大弟名字上鲜红的印章，那印记滚烫，像一枚灼热的勋章，映照着他闪闪发亮的未来，心中既有无以复加的骄傲，又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p> <p class="ql-block">通知书在哥哥手中被小心翼翼地摊开、抚平，每一个字都仿佛跳跃着金色的光芒，他一遍遍读着“北京大学”那几个字，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要将这巨大的喜悦刻进骨血里。在父亲临终前，哥哥宽慰父亲，说老二的成绩可以冲北京大学。这沉甸甸的纸张，是父亲用生命点燃、终于在大弟身上燎原的星火。</p> <p class="ql-block">我511分，在重点线之上，但没有被录取，因为高考招生体检标准上有一条：心脏手术后2年方可录取。</p><p class="ql-block">秋风卷着稻茬掠过空荡荡的打谷场，望着父亲的遗像，突然悟出龙门对我来说是跳不过的，它是要我用血肉之躯去撞开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