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分》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福分》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巷口的梧桐叶又落了。她站在急诊室走廊里，白大褂口袋中还揣着半块未吃完的全麦面包。夜班后的晨光斜斜切过她的侧脸，我蓦然想起她的话：“苦难是撒在命运里的盐，而福分是藏在盐粒里的糖。”

初见她时，她正蹲在护士站给老奶奶剪指甲。指甲刀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她指尖的动作轻得像触碰一片雪花。后来才知，这双曾被开水烫出疤痕的手，四年级时曾在灶台前颤抖着搅动粥锅。滚烫的米汤溅上手腕，她疼得抱着胳膊在灶台前打转，却不敢哭出声——怕惊醒隔壁屋生病的母亲。

母亲走后，她像一株被风雨打歪的幼苗，歪斜地栽进了姑姑家的屋檐下。姑父摔筷子的声响常在饭桌上炸开，两个表弟把毛毛虫塞进她书包时，她总是笑着抖落虫子，转身去给姑父添茶。最难忘那个梅雨季，姑姑从垃圾桶里捡回一条带蕾丝边的连衣裙。她蹲在洗衣盆前搓洗，肥皂泡里映着窗外的雨丝，忽然想起姑姑教她用卫生巾时，那双手的动作，竟比平日擦桌子轻柔了十倍。

高中校门口的风总裹着沙粒。她每天守在传达室门口，将校长的皮鞋擦得锃亮，能映出自己晒黑的脸庞。校长最终收下的不是她磨破的鞋底，而是作业本上密密麻麻的笔记——那些就着辣酱炒萝卜干下饭的夜晚，台灯下写满的错题本，每一页都浸着咸涩的月光。同桌丢来的资料费信封上总带着香粉味，那个总皱着眉头的姑娘，会在她饿肚子时把牛肉干掰成两半，用橡皮擦敲她的头：“傻子，吃都吃不饱，还学什么学。”

养老院的张奶奶总把假牙泡在水杯里，冲她发脾气时像个炸开的石榴。可每当她给老人揉腿时，奶奶便会从枕头底下摸出半块月饼，硬塞进她手心。最艰难的那个冬天，她攥着房东扣下的押金条哭到深夜，却在次日收到了医院的实习通知——那个总板着脸的房东，原来偷偷给女儿打了电话。

如今她的白大褂口袋里常备着润喉糖，总有人找她倾诉。产房外焦急的丈夫，化疗室里掉光头发的女孩……她握着他们的手，掌心的温度里藏着过往的星光。婆婆第一次抱孙子时眼里的泪光，丈夫偷偷放进她包里的护手霜，还有科室大姐总多盛给她的那勺银耳汤，都是命运回赠的糖。

昨夜查房，我听见她在走廊里轻声安慰一个单亲妈妈：“您看，月亮旁边那颗星星，虽然小，可它一直亮着。”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在她发梢织出银线。这个曾把垃圾桶里的连衣裙穿出温柔的姑娘，这个将嘲讽与苛责酿成感恩的姑娘，此刻正踮脚调整走廊的应急灯。光晕在她身后晕开，宛如展开一双透明的翅膀。

原来真正的福分，从来不是避开风雨，而是在泥泞里种出莲花。当她把姑父的姜汤端上桌时，当她给刁难的老人掖好被角时，当她为每个素不相识的病人弯下腰时，那些受过的伤，都成了光照进来的地方。诚如她所言：“每个出现在生命里的人，都是来教会你什么是爱的。”

晨雾渐散，她摘下护士帽，露出鬓角新生的碎发。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她快步走向抢救室，白大褂在风里扬起温柔的弧度。阳光穿过玻璃，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并非伤痕的堆砌，而是无数双手托起的、闪着光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