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潭水千年雪——记李白与汪伦萍水之交 金小贝

金小贝

桃花潭水千年雪——记李白与汪伦的萍水之交

金小贝

唐天宝十四载暮春，宣州泾县的桃花潭水正漫着绯红的落英。一叶轻舟自青弋江上游漂来，船头立着的白衣人正拈须远眺，正是刚从秋浦河畔辗转而来的李白。他鬓角已染霜色，腰间酒葫芦在晨雾中晃出细碎的光，眉宇间却仍有未散的江湖意气——数年前供奉翰林的荣光与失意，早已化作杯中酒、笔下魂，只待山水间一场新的相逢。

三日前，他在池州驿馆收到一封素笺，墨迹酣畅如醉墨泼纸，写着："先生好游乎？此地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地有万家酒店。盼能乘兴而来，共醉烟霞。"落款是"后学汪伦顿首"。彼时李白正厌弃官驿中刻板的应酬，见"十里桃花""万家酒店"八字，眼中顿时燃起少年般的光亮——他哪里知道，这竟是泾县一位隐士设下的"妙局"。

轻舟靠岸时，岸边早立着一个身着青布襕衫的中年男子，身形敦实，笑容似春日暖阳。他见李白下船，立刻拱手作揖，声如洪钟："太白先生，晚生汪伦在此恭候！"李白还礼时，瞥见他身后只有三两株桃树斜出潭边，更不见连片酒店，不由抚掌笑道："足下信中所言'十里桃花'、'万家酒店'，可是在此？"

汪伦哈哈大笑，引着李白沿潭边小径而行，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先生莫怪！'十里桃花'者，乃潭名'桃花潭'，方圆十里皆是；'万家酒店'者，乃店主姓万，名唤万海，小店就在前头等您呢！"说罢指着潭畔竹林深处，果然有一角酒旗在风中招展，上书"万家酒店"四字。李白先是一怔，随即朗笑不止，拍着汪伦的肩膀道："好个狡黠的汪伦！竟用这文字戏法骗得我千里而来！"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早已是神交多年的知己。接下来的日子，竟成了李白游历生涯中最酣畅的时光。汪伦虽为布衣，却通晓诗书，更兼性情豪爽。他每日带着李白踏遍潭边青山，在怪石嶙峋处设酒案，看李白临江赋诗；又引他至万家酒店，与店主万海一起，用山珍野味佐着自酿的桃花酒，听李白纵谈长安往事。桃花潭水在暮色中泛着幽蓝，李白常醉卧石上，任酒香与花香浸透衣袍，而汪伦就坐在一旁，默默为他续酒，听他吟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的佳句。

一日，李白在潭边见一渔夫撒网，夕阳将水波染成金红，忽然叹道："人生如白驹过隙，吾虽走遍名山大川，却难得如足下这般赤诚之友。"汪伦闻言，从怀中取出一卷素绢，上面竟抄录着李白的《将进酒》《蜀道难》，墨迹已被摩挲得有些模糊。"晚生拜读先生大作时，便觉先生胸中自有万壑千山，只恨无缘相见。今得先生肯屈尊至此，是桃花潭的福气。"他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中却闪着光，"先生若不嫌弃，这桃花潭便是您的家。"

李白看着眼前这个用"骗局"换得他驻足的隐士，忽然想起长安城中那些虚与委蛇的权贵，心中一阵滚烫。他执起汪伦的手，只觉那手掌粗糙却温暖，一如这方水土的质朴。"汪伦啊，"他斟满酒碗，"你以山水为饵，钓得我这闲散之人，却让我知晓，世间最珍贵的'桃花'，不在十里芳林，而在知己相照的寸心；最醇厚的'美酒'，不在万家店铺，而在杯酒相欢的真情。"

数日后，李白因友人相邀，不得不启程东下。他特意选了一个清晨，想悄悄离去，以免触动离情。不料船桨刚划破水面，岸上传来震天的歌声——竟是汪伦带着乡里百姓，踏着急促的鼓点，唱着当地的山歌赶来。他们手中捧着新摘的枇杷、刚酿的米酒，歌声里满是不舍："桃花潭水长又长，不及先生诗一行......"

李白站在船头，晨风吹得他衣袂翻飞，只见汪伦跳着粗犷的踏歌舞，白发在晨光中晃动，脸上是孩童般真挚的笑容。潭水悠悠，倒映着两岸青山，也倒映着这份萍水相逢却重逾千钧的情谊。他忽然转身，抓起舱中狼毫，对着船家展开的素纸，墨汁如流星坠地，一气呵成：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笔落时，纸页上的墨痕尚未干透，却已将千年的桃花潭水凝成了永恒的诗魂。汪伦在岸上读着诗句，忽然放声大哭，又大笑着挥手，那哭声与笑声混在踏歌声里，顺着江水传向远方。而李白的轻舟，早已载着满船的月光与酒香，消失在烟雨迷蒙的江南水道中——他或许不知道，这偶然的驻足，竟让桃花潭成了后世文人心中象征知己之情的圣地，而那个用"谎言"换来真谊的汪伦，也随着这二十八字，在历史的长河里，永远踏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