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这条河,我是认得的。去年七月在西双版纳初见时,它叫澜沧江;今年五月在老挝重逢,它已改称湄公河。名字变了,水还是那水,流还是那流,就像我漂泊的生命,在不同的地方被唤作不同的名字。</p><p class="ql-block"> 初见澜沧江,是在西双版纳一个湿漉漉的清晨。江水裹挟着横断山脉的野性,在鹅卵石滩上奔涌。我脱了鞋子,赤足踩过那些被岁月打磨得浑圆的石头,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里。对岸的星光夜市灯火已熄,唯余那几栋地标建筑的轮廓,静默地倒映在晨雾弥漫的江面。当地人说,这江名唤"百万大象之河",我闭上眼睛,仿佛看见远古的象群踏着沉重的步伐,在晨雾中缓缓渡江。</p> <p class="ql-block"> 后来在野象谷,听人说起象群渡江的故事。那些庞然大物在水中笨拙而庄严地行进,小象紧紧依偎着母象,在湍急的水流中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它们不会在意人类给这条河取的名字,只知道这是祖辈走过的路。我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感动,生命本该如此纯粹。</p><p class="ql-block"> 再遇时,它已换了名字。五月的一个上午,阳光烈烈,万象的香昆寺外,湄公河静静流淌。对岸泰国的城镇在强光下轮廓分明,河滩上辣椒地里的农妇弯腰劳作,红绿相间的色彩在炽热空气里灼灼耀目。老挝人称它“母亲之水”,我站在河边,热浪蒸腾中,不觉想起已故的母亲。河水在此温顺流淌,如同历经沧桑的女人,于正午酷热里,沉淀出宽厚的温柔。</p> <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是琅勃拉邦的那段湄公河。我们乘着一条小船溯流而上,两岸的凤凰花开得正艳,灼灼欲燃。河水泛着浊黄,船工说这是雨季带来的礼物。我伸手触碰河水,感受着水流从指缝间穿过的力度,这水来自遥远的雪山,带着一路的故事,却从不曾为谁停留。</p><p class="ql-block"> 登临浦西山巅,但见两条性情迥异的河流环抱古城,湄公河浊浪翻涌,南康河碧波如镜,它们在此相会交融。我站在那里,望着两条河的交汇处,恍然明白为什么老挝人总是面带微笑。他们懂得,生命就像这两条河,终将在某个转角相遇,然后融为一体。</p> <p class="ql-block"> 雨季的湄公河格外浑浊,但这浑浊中自有一番诗意。岸边停泊的旧木船上,一位老人正在修补渔网。阳光透过云层,在他银白的头发上跳跃。他偶尔抬头望向远方奔流的河水,眼神穿透层层浊浪,仿佛看见了时光深处的记忆。我乘船而过,隔着水波与他无言相望,看太阳慢慢西沉。在那一刻,我深深觉得,这条河就像一位慈祥的长者,默默注视着两岸的生灵,包容着所有的悲欢离合。</p><p class="ql-block"> 傍晚在湄公河畔享用小火锅,河面船只往来,倒映着晚霞最后的余晖。河风微拂,带来湿润的气息。湄公河在黄昏时泛着黄褐色的波光,水流平缓,承载着沿岸的生活气息与历史记忆。铜锅里的汤底咕嘟作响,与远处渡轮的汽笛声应和着。对岸的灯火渐次亮起,在河面上拖出长长的光带,又被过往的货船碾碎成粼粼金箔。我想起白日里见过的那些倚河而生的村落,此刻想必也飘着相似的炊烟。</p> <p class="ql-block"> 离岸时,我又回头望了望这条河。夕阳下,它依然默默流淌,不在乎我叫它什么,也不在意我何时再来。千万年来,它就这样流着,而我们,不过是它波光里一闪而逝的浮影。一片凤凰花瓣飘落在我的掌心,我轻轻握住,像是握住了整个雨季的温柔。</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无论叫它澜沧江还是湄公河,这条河都会继续流淌,带着上游的冰雪,中游的泥沙,下游的思念,一直流向大海。就像我们的人生,无论经历怎样的际遇,都终将在时光的长河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