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书生的美篇

白面书生

我从哪里来

风吹麦浪的童年早已远去，时光的车轮碾过一个又一个地名，而我始终在追问：我从哪里来？

我不到十四岁时，便背起行囊，离开了那个古老偏远的小村庄。那里有我年少的梦，有儿时的玩伴，有两小无猜一起过家家的懵懂情愫，有祖祖辈辈耕耘的土地，还有春天母亲晾晒麦穗时那熟悉的香味。我带着一腔读书求知的渴望，踏上前往县城的路。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世界不止一条街道、一个小河湾。

求学的脚步很快将我带得更远——来到了四川峨眉。在峨眉的马陆桥乡，我办了人生中的第一张身份证。那张证上，手写的字体仿佛命运轻轻刻下的印记：“你是这里的乡民。”但我知道，我不过是过客，像山间的风，短暂停留。

工作从甘肃兰州开始，身份证也升级为第二代。从此，一个固定的号码成了我一生都无法更改的“数字标签”。那串数字，也许可以告诉他人我出生地的代码，却无法讲清我的乡愁与故事。后来我南下上海，生活在那里，工作在那里，户口也迁到了那里，但身份证号前的“62”却始终提醒我，也向他人昭示：我，来自西北。

“你是哪里人？”

“祖籍山东巨野。”我答。

可回到巨野，乡亲说我是“上海人”；而在上海，人们又笑称我是“乡下人”。

我，究竟属于哪里？

某年春节回乡，年初二那天，本家人说要“续家谱”，我才第一次听说我们罗氏的堂号竟是“豫璋”——来自江西南昌的古称。那是一座我从未踏足的城市，怎么就成了“老家”？我的内心泛起一丝抗拒，那是对一种“空降认同”的本能反应。

可当我们驱车抵达南昌，罗家宗亲热情相迎，如同久别重逢的亲人。席间，一位长者娓娓讲述罗姓的起源：两千五百年前，古罗国被楚所灭，其民以国为姓，世代相传。楚亡于秦，秦亡于汉，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我们终成汉族的一支血脉。今日五十六族共筑中华，江山一统，但我仍铭记那一段风雨飘摇的来路。

漂泊未止。我又从上海飞跃重洋，来到加拿大的爱德蒙顿。在这片冰雪覆盖的大地上，我仿佛再次成为一个“新移民”。我渴望找回那久违的归属感，却一时无从着力。江浙沪群说我身份证是“西北系”，却始终没能联络上组织；茶馆里偶遇“姐夫”，虽同在兰州打拼，却各自认同不同的故土——他认金昌，我自称巨野。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姐”，来自沈阳。四方交错的来历，更加剧了我的迷惘。

山东老乡把我拉进“厚道山东群”，我以为终于找到了“同根”的温暖。谁知群活动大多在卡尔加里举行，我只能隔着手机屏幕，看着大家举杯言欢，笑语盈盈——却始终有一层隐形的玻璃，将我阻隔在外。

直到我遇见湖北群的掌门人——方昉。她听了我的故事，莞尔一笑，说道：“我们都曾是楚国人，湖北、湖南，你都可以归。”于是我选择了湖北群，成了“楚国两大门派”之一的门人。从情理到法理，这算是我在爱城第一次“名正言顺”地找到了归属。

一生迁徙，足迹遍布山河，身份在不断更换。我像一片云，从华北到西南，从西南到西北，又从西北到东南，最终飘向北美大陆的天空。可云的故乡，是天，是水，还是曾经飘落过的某片田野？是那些停留过的城市，还是从未抵达却魂牵梦绕的祖地？

也许，这正是移民的宿命——一边在异乡扎根，一边在心里建造“故乡”。

风还在吹，雪尚未融，新的春天还在路上。而我，会继续走下去，继续追问——

我从哪里来？又将归于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