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坟间的德行长灯•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山坟间的德行长灯•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暮春时节登至山腰，荒草间新旧坟冢错落如棋。风掠过碑前残烛，忽记起老辈人常念的：“一个山头十个坟，一家富贵九个贫。”这话像一枚焐热的生锈古钱，在掌心渐暖，竟能照见些黄土深处的故事。

旧时葬事讲究“入祖坟”，一座青山，常是几代人的归宿。曾祖父那辈人说起选坟地，总爱比划“阴宅一条线”的手势——再好的龙脉，真正的吉穴不过一线之宽。老家后山那片祖坟便是如此，十座坟茔沿坡势排开，看似同享一脉青翠，实则穴眼分毫不差。太爷的坟正居“金线”之上，听老人说，自他下葬，大伯公便中了秀才，叔公的米铺也日渐兴隆。而斜下方那座荒坟，因当年急于下葬越了界，后人至今多疾病缠身。

这“一线之差”的讲究里，藏着老祖宗的生存智慧。风水先生常说“欺坟如欺人”：前排坟若占了后位的“生气”，便是“欺”；后坟若压了前脉的“灵泉”，便是“被欺”。曾见邻村两户为坟地相争，兄长将父坟葬在弟穴之上，以为占了先机，谁知三年间丧妻失子，终落得家破人亡。老人们摇头叹道：“纵有金山银山，缺了阴德，坟头的草都长不旺。”

最耐人寻味的，是“福人葬福地”之说。此处的“福人”，非指富贵之人，乃是心有德行的善者。祠堂老族谱记载，先祖曾以半亩薄田换得风水宝地，却让与孤苦的堂伯下葬，自家另择僻壤。不想若干年后，堂伯后人虽未显达，却子孙康健；而先祖一脉竟出了三位举人。村西头的老槐树见证过太多兴衰：有的人家年年修坟立碑，却终究人丁凋零；有的坟头仅插一捧野花，却代代出贤良子弟。

站在今人视角，这些风水之说难免玄奇。但若剥去迷信的外壳，分明能看见传统伦理的内核。古人将德行刻进墓碑，把因果埋入黄土，不过是想在生死之间，为后人留一盏长明的灯。就像那占据吉穴的坟茔，若后人多行不义，再好的风水也会被“欺”了去；而贫寒人家的祖坟，若世代积善，终会等来“福地等福人”的机缘。

下山时，牧童骑牛而过，牛铃惊起几只山雀。那些沉睡在荒草下的先人，或许从未在意过坟头的风水线。他们真正留给子孙的，是藏在血脉里的德行传承。如同这山间的清泉，无论流经多少曲折，终会在某个清晨，以最清澈的姿态，映照出人心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