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彩礼镜》默斋主人原创小说</p><p class="ql-block">水晶吊灯在包厢里折射出冷冽的光斑,我盯着菜单烫金边的"鲍汁扣辽参",恍惚看见三十年前胡同口的红漆木箱正从记忆深处浮起。老陈那辆二八杠自行车的后座,两床棉花胎被胡同口的风吹得鼓鼓囊囊,邻居们啧啧的议论声混着车铃叮当——"这姑娘嫁得忒素净"。此刻老林正用热毛巾一寸寸擦拭骨瓷碗沿,他儿子油亮的皮鞋尖在桌布下轻蹭我女儿褪色的运动鞋,像两枚小心翼翼的铆钉正在试探接轨。</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阿姨尝尝这道佛跳墙。"小林推菜单时露出手腕,银灰表盘在吊灯下泛着冷光。去年奥特莱斯的橱窗前,女儿贴着玻璃凝视同款手表的模样突然刺痛我的视网膜。老陈屈起食指叩了叩转盘,粗粝的指节带着工地水泥的灰白:"林总说的那套望江苑,带实验小学指标吧?"</p><p class="ql-block">老林的象牙筷敲在骨碟上迸出脆响:"产权证落两个孩子的名。"他妻子正用镶钻的甲尖剥虾,珠光眼影在吊灯下泛着诡异的蓝,"独生子娶亲,我们老林家不兴亏待新妇。"女儿突然倾身给我续茶,碎钻美甲划过杯沿的细响让我想起她七岁时偷抹我的口红,在算术本上歪歪扭扭画穿婚纱的小人。</p> <p class="ql-block">当那个数字像秤砣砸在玻璃转盘上,中央空调突然发出哮喘般的轰鸣。六十万彩礼在空气里荡开涟漪,老陈喉结上下滚动的声音让我想起他通宵核算工程款时,计算器按键发出的哒哒声。雪粒子扑在落地窗上,将街对面周大福的金字招牌洇成模糊的血痂。</p><p class="ql-block">"小林在财政局自然是体面。"我听见自己的声线绷成钢丝,"只是现在油费涨得凶,小羽前些日子还说想......"话音未落,老林妻子突然被虾饺呛住,咳嗽声里混着纸巾摩擦的沙沙响。小林耳尖涨得通红,像他父亲杯中晃动的茅台酒液。</p> <p class="ql-block">"代步车?"老林把青花瓷杯往转盘重重一撂,酒液在杯壁撞出细碎的金山,"我们那会儿结婚,连辆凤凰牌都凑不齐。"他袖扣崩开的刹那,我瞥见那截褪色的平安结——正是小林高考那年我连夜编的。女儿突然覆住我青筋暴起的手背,她掌心那道烫疤正硌着我跳动的脉搏。</p><p class="ql-block">老陈起身斟酒时碰翻了酱油碟,深褐液体在雪白桌布上漫成地图:"林哥,咱们都是刨土吃过来的人......"他裤管沾着的新鲜泥点让我想起衣柜深处那份体检报告,甘油三酯的数值像根生锈的铁钉扎进瞳孔。</p> <p class="ql-block">"要不彩礼按林叔说的。"女儿指尖轻刮着玻璃杯,碎钻在杯壁刮出星屑,"房贷我们共同还,车钱我自己攒。"她马尾扫过后颈时,我认出那根起球的粉紫皮筋——三年前夜市地摊两块钱三根。老林妻子的虾饺悬在转盘边缘,小林绞着流苏桌布的指节泛出青白。</p><p class="ql-block">雪霁时,老林点了盘桂花糖藕。女儿夹给我的铁棍山药在瓷碟里冒着热气,甜腻裹着土腥往喉头钻。她十八岁生日蛋糕上的蜡烛明明灭灭,许愿说要嫁给骑着白马的爱情。路灯将雪地脚印照成深浅不一的窟窿,每个都通往截然相反的方向。</p> <p class="ql-block">离席时老林突然掏出个鼓囊的红封,烫金的"鸾凤和鸣"在女儿推拒间忽明忽暗。三十年前那个晨雾弥漫的胡同口,老陈往我掌心塞的聘礼红封,边角也印着同样的吉祥纹。羊绒大衣裹上身时,老陈围巾上的水泥味混着红塔山气息,织成一张经年的网。</p><p class="ql-block">出租车碾过积雪,女儿膝头的红封晕着暖光。老陈粗粝的掌心突然包住我的手,婚戒划痕蹭过他指腹的老茧——那是结婚十周年在地摊买的镀金戒指。后视镜里我的白发与霓虹纠缠,忽然想起洗手间隔间飘来的冷笑:"公务员那点死工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