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列阵前,风情万种,谁号令千般阵法?

浓墨清茶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家中那本厚重的《现代汉语词典》,第一千三百五十七页右下角,至今仍嵌着一个模糊的油指印。那是三年前,我翻查“惆怅”一词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正悄然凝望着我。字典里的每个字,都如同严整待命的士兵,沉默地排列成队,规规矩矩,数量有限;然而奇妙的是,这些字一旦飘落到不同人的笔端,便瞬间挣脱束缚,化作万千溪流奔涌而出,姿态各异,各自蜿蜒流淌入不同的心灵之海。字典里字字如石,坚硬而冷峻;而当人们挥笔成文,这些石头仿佛被赋予了灵魂,刹那间鲜活灵动,倾泻出万种风情——是谁在幕后运筹帷幄,点石成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文字在纸页上轻轻伸个懒腰,便从字典那严丝合缝的旧壳里钻了出来,瞬间变得气象万千。看那轮明月,字典里不过是个清冷的符号。然而落入诗仙李白掌中,它便成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自在闲友,是豪情逸兴的知音;辗转于张爱玲笔尖,它却化作“铜钱大的一个红黄的湿晕”,映照着无边悲凉与怅惘;而在鲁迅先生冷峻的审视下,它又成了“冷静地注视着人间的镜子”,照彻世间的冷漠与麻木。同一个“月”字,在不同统帅的笔下,竟能布下如此迥异的军阵,演绎出或欢快、或悲凉、或深沉的万种气象。文字们天生不甘束缚,总是不约而同地挣脱字典的框架,像一尾尾灵动的鱼儿,纵身跃入思想的激流。它们彼此碰撞、嬉戏,又各自奔向截然不同的水域。字典的囚笼,岂能困住这些渴望在心灵疆土上开疆拓土的字兵?它们偏要在不同的心田里,绽放出千姿百态的花朵,结出独一无二的果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当文字自笔端汩汩生成,它们便成了心灵最忠诚的亲兵,是灵魂深处悄然滋长的慰藉。每当心绪如乱麻纠缠难解,我总爱摊开稿纸,任凭笔尖在纸上游弋驰骋。此刻,文字便如清泉奔涌,将心中那团乱麻细细梳理、缓缓抚平。犹记一个深夜,我提笔写下“寂”字,凝神端详:那宝盖头下蜷缩着的小小“叔”部,竟似一个在斗室中缩肩戴笠的孤寂身影——这不正是我内心深处的投映?这奇妙的偶遇,使无形的孤寂陡然有了形态,耳畔仿佛传来文字温柔的耳语:“别怕,我懂。”那一刻,文字真如肝胆相照的袍泽,默默守护在侧,分担着沉甸甸的心事。原来每个字都暗藏幽径,循着它的笔画脉络走进去,便能听见自己灵魂的回响;文字是那最温柔耐心的伙伴,静坐于纸上的营盘,专候我们倾尽所有悲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文字岂止是抚慰心灵的亲兵,它们更是洞开的窗扉,引领我们通往无限辽阔的美妙疆域。当现实世界喧嚣如鼎沸的闹市,文字便如同一道无形的结界,瞬间隔绝纷扰,为我辟出一方澄澈安宁的净土。翻开书卷,那些沉静的文字便化作座座浮桥,引我悄然踏入他人生命的城池,窥见别样的风景。我常心驰神往,若能如古人般执笔为令,墨落素宣,顷刻间满纸烟霞如轻云舒卷,该是何等快意潇洒?我亦深深钦羡那“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的陶潜先生。他笔下的文字所构筑的,岂止是几间茅舍?分明是灵魂在天地间自由舒展的广袤王国。文字世界所筑起的安宁堡垒,其坚固与深远,又岂是现实喧嚣所能轻易攻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字典中的字,确乎有限,排列森严如沉默的兵阵。可一旦跃入人心之海,便如鱼群奔涌,迸发出无限生机,映照出千姿百态的生命图谱与灵魂镜像。它们既能撒娇,亦擅疗伤,更能架设座座桥梁,引我们安然渡向美与安宁的彼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当我再次捧起那本留有指痕的词典,扉页早已被我写满密密的批注,字迹层层叠叠——这些符号已彻底挣脱了僵硬的躯壳,如饱含生机的种子,在我心田深处复苏、抽枝、繁茂成林。原来,字典中的字,终究只是沉睡的种子;而人内心的温度、情感的滋养与想象的驰骋,才是真正唤醒它们、号令它们幻化出万千世界的阳光雨露与帅令金符。</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文字确然有限,人心却浩瀚无垠;当有限的符号被无限的心海所号令,便激荡起永恒不息的美的涟漪——笔锋所指处,便是文字列阵冲锋时,它们最终抵达的,正是我们灵魂深处那片最幽微也最壮阔的风景。</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