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端午的月亮

陈得保

<p class="ql-block">  又是一个月斜星稀的夜晚,我独自坐在窗前发呆。窗外一片寂静,天空有些灰暗,星星在明灭中不定地闪烁着。那月亮好亲切啊,散发着柔美的清光,就连飘然而过的浮云,月色也会轻轻地捋起来,只是腰有些弯,弯的让人心疼。那弓着身子俯瞰大地神态,安然而又平和,似乎可以包容一切人间的祈诉。那氤氲在月亮周围的炫光加持了月色的清亮,追逐着月亮的步伐,在祥和中,我只是痴痴的跟着月亮,跟着月亮。</p><p class="ql-block"> 妻在厨房里翻腾着明天的端午。刚才消停一会儿,就时不时烦心地叫我帮这帮那。经常地,我发现她性急的模样,以及其他一系列动作竟分明与母亲极为相似。我常常疑惑,莫非这就是一种冥然的传承?当我表达出这一疑问时,妻乜一下眼,说:“这都不知道?养马下骡子,使媳妇子跟婆子!”这婆娘!</p> <p class="ql-block">  母亲这三年都不做端午饭了。2021年端午那天,我早早带着妻装好的各种端午饭去看母亲,满满一大包,刚进门,母亲用惯常的惊叫,先抱怨说我拿的东西太多了,似乎觉得有些唐突,又解释说吃不完浪费,而后又忽地记起什么,责备自己说得先等人进门坐稳了再说,这急性子就是不改,哪有把人堵在门前先抱抱怨怨的道理?自己这毛病老是不改!我笑笑说:“妈,你又记成别人了?我么!”母亲就畅意地笑了。还没放下东西,我早就闻到一股香味直冲鼻翼,等揭开锅盖一看,是枣糕!我回头对母亲说:“妈,你又做了?早就说,你别做了,我会给你带来的,”母亲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说:“唉,有些稀了,头里咋看都以为水倒少了,就一再添水,结果就这样了,”接着又使劲揉了揉眼睛说:“这两天,这眼睛太不争气了,偏等的干活就这样。”话没说完,母亲又掀开一个钢精盆,里面赫然是油炸烫面饼子,母亲一面取饼,一面说她昨天就搲好了面,打好了酵头子,刚要和上发面,忽地记起,端午包枣糕用的是烫面的,不用发面,然后又把自己抱怨个没完。母亲又说,怕自己手脚慢,今早天还没亮,就起来做了,因为知道我来,工作又忙,怕我等不了,耽误工作,就只好早早动手了。</p><p class="ql-block"> 听着母亲的絮叨,我的喉头有一种被堵住的感觉,只是,在母亲跟前不能表露出来。母亲一边说,一边往油饼里打糕,满脸的满足,满脸的慈爱,那专注而认真的眼神,仿佛她为儿子的奉献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事情,而且老是不够。只有儿女们这样坐着,她去做饭、盛饭,这就是她最大的幸福,而且她也曾经说过,其他的她也做不了,就剩下对付着做两顿饭这点能奈了。我赶紧起身帮忙,母亲高低不让,就是要让我坐着,就是她要为我打糕、盛汤、摆菜,看着母亲小心挪动的双脚,拿着碟碗颤微微的放在桌上,那手抖的厉害,最后汤是端不稳了,我硬是接过手来,母亲便又是自责地不住叹气。</p><p class="ql-block"> 再然后,我硬是把母亲扶在椅子上坐下,把母亲做的,我拿的,个样分别盛了汤,夹了菜,同时,掰了一块糕卷油饼子放到母亲手上。母亲满是幸福地吃起来,说媳妇做上的就是香,又一边不住嘴的说着端午的前前后后,那时候的端午咋样,现在又是咋样等等的没完。我与母亲在一块,话题是永远少不了的,母亲一辈子性子急,话多,只要和她在一块,气氛没有不活跃的,尤其是和我,喧起来没个完。就在边吃边喧间,母亲情绪有些低落的说,这可能是她做的最后一顿端午饭了,然后抚了一把满头的白发,慢腾腾的,又这有些回忆似的,语气有些低沉:“实在做不动了”,这句话说的很慢,字点的很开。说完望向我,转换了下情绪,满是笑脸,又略带歉意的说:“今天这顿糕软了,水又不是太开,油饼子烫的也有些硬,你看,还拉了油,菜也没味,汤也寡寡淡淡的,你就将就着吃上些。”我笑着说:“挺好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也又不拣口,况且你做的这么香,都将近90岁的人了,谁能做得到?”说这话时,心里很是沉重,趁母亲不注意,我背过身,悄悄擦了把眼泪。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到后来东西都有些冰了。吃完饭,我把剩下的都一一归置好,然后,抢过母亲手里的锅碗,一个个洗干净,母亲的叹气便又是一声接一声,责怪了自己又责怪了年龄。</p><p class="ql-block"> 与母亲拉了好一会儿家常,在母亲连声的催促中,我起身返回了。把我送上车,母亲爬在车窗前,仔细地叮嘱要开慢一点,别太快了。然后又从背后提出一个塑料袋,说是孙子在外上学,今天这些饭做的又不好,不好了不好,带给他妈妈也尝一下,好赖是人的个心,并说她爱吃炉子上做的饭,去了就热热的给她。紧接着还叮嘱我说别忘了给亲家母也送上些。又一再说我别惹媳妇生气,女人家不容易,还要我转告她别太拼了,要注意身体。母亲总爱在人将要离开时嘱咐了这个,嘱咐了那个,仿佛刚才说的不够,又临时记起了好多似的,这些说了千万遍的话,我认真的听完,不住地答应着。</p> <p class="ql-block">  望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暗黑的皮肤上布满老年斑,随着说话,皮肤被一块一块地拉伸着,没有了丝毫的水润。眼睛也变得小多了,一片混浊中,眼珠在淡淡的鹅黄中,灰暗无比,尽管无神,但每当盯着我看的时候,又是无比的专注。我启动车子,一遍遍地叮嘱母亲,劝母亲回去吧,母亲答应着,就是不挪身,也又一遍遍地互相叮嘱着。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母亲在盯着我远去的车,那站在门前的身姿,像极了我少年读书时,父母送我上学,追望于路口的一幕。那茕茕孑立的身子,单薄又弱小,那弓着的身子,始终向着我的车。晚春里,山城的冷风不断掀起母亲的白发,凌乱地在头上飞舞,仿佛要拨弄岁月的时光,在端午弹上一曲柔绵的长歌,或是母亲爽朗的畅笑,或是母亲絮絮的嘱咐,或是母亲钟爱的家乡小调。只是今天,母亲的白发勾连的是枣糕悠长的余味,牵绊的是母亲一路油饼的香韵,以及汤盆中缭绕的热气,菜碟中花色的深情。</p><p class="ql-block"> 去年,2024年,我又带着端午饭和母亲一块过端午,母亲的腰更弯了,步履明显更慢,手也越发抖了,揉眼睛更频繁了,得到跟前才能认得人。扎头发的皮筋老是扎不紧,母亲就把长发在后面挽起来,但仍然有不少散落的白发凌乱着,得时时抿了又抿。吃的也明显少了,爱吃的糕卷油饼子也只是浅尝了几口。</p><p class="ql-block"> 就在今年过年时,我的母亲,走了。</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对着端午的月亮,分明发现,母亲,你,就是端午的月亮。你佝偻的腰身那么像端午的弯月,不是那么明亮,可还在弓着身子不住前行。那微笑的眉眼,不还在叮嘱吗?不还在述说你的过往,抒发你的感想吗?那飘然而过的云丝,不就是你被料峭的风吹起的乱发吗?今晚的月亮不太亮,但这不是母亲生命中和生命后所能释放的最大光茫吗?你看,你高悬天穹,像极了想用宽阔的胸怀荫佑你的儿女,像极了对我们的时时关注。你执着的前行,是在鼓励我们的勇敢吧?你用生命之光普洒一个母亲至高、至深、至醇的爱,用母性的柔情护佑你爱若珍宝的子女,就连星星也被感染了,眨着眼睛,向你求索爱的真谛,聚在你的周围,灵植普惠的真情。</p><p class="ql-block"> 母亲,你走了,那年的端午你可记得?去年的端午你也还记得?还有那年,那年。可今年的端午,我去哪儿找你?我的妈妈!那月亮一定就是你吧?妈,可那月亮好高啊,我够不着,那发丝好长啊,我抚不住,你好远啊,我挨不上。我,我只能独坐阳台,望着月亮,清冷地,望着月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5月29日星期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