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日本最钟情的时光,是周末的独行漫游。起初尚爱结伴而行,后来却独独偏爱一个人的自在——跨上单车任由风兜满衣襟,一路向南疾驰如飞,唯有红绿灯才能让我稍停片刻。记得有次运气绝佳,竟一口气通过六个绿灯,车轮生风般直达目的地。本以为这是独属自己的小欢喜,不料社长竟开车跟在身后,转头就对同事笑言:"小文过六个路口都没停,车技了得,我都追不上!"那阵子,这话成了大家打趣我的招牌段子,每次听到大家都笑作一团。</p><p class="ql-block"> 每日下班后,必围着宿舍后走一圈。屋后是连绵的绿田,风掠过空心草像抖动的波浪,田埂上的彼岸花却红得炽烈——那火焰般的花簇沿着地垄铺陈,我走至何处,它的艳影便摇曳至何处;即便脚步未及的角落,也依然开得蓬勃灿烂。此花又名石蒜,素有"花开不见叶,叶落不见花"的凄清之说,甚至被赋予"通往冥界"的神秘色彩,可我独爱它的名字:八代的彼岸,可不就是心驰神往的青岛么?</p><p class="ql-block"> 循着潺潺水声漫步水渠,听流水叮咚似奏琴曲。渠中鲤鱼密如繁星,肥硕的身躯几乎要撑破水面。撒一把草籽下去,瞬间激起一片水花乱斗,圆鼓鼓的鱼头攒动着抢食,笨拙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有时我会沿着渠岸与鱼群赛跑,盯着清一色的灰背傻愣愣摆尾,看着看着便失了焦点——终究分不清哪条是哪条,只觉满渠都是摇头晃脑的憨态。</p><p class="ql-block"> 行至乏处,总爱坐在小公园的秋千架上。荡累了便捧书细读,直到暮色浸透书页,才惊觉身旁原是片坟冢。初时难免心悸,久了却贪恋这份黄昏的静谧——晚风拂过脸颊,像极了母亲手,让我的心情异常平静。</p><p class="ql-block"> 后来迁居矢部,这座水城处处流淌着清响。哥哥家旁有条大河,雪白的浪花撞在礁石上,碎成万千晶莹玉屑。可惜我始终不敢近前——河岸遍立"注意野猪"的警示牌,电栏杆纵横交错,屋角旁地上还留着一张白色的蛇皮,仿佛都在向我发出警告:莫越雷池半步。</p><p class="ql-block"> 某个雨过天晴的午后,天边垂落一架低低的彩虹,仿佛搭把梯子便能够到那七彩斑斓。正看得出神,忽见房后暗影里,一朵粉色彼岸花亭亭玉立:花瓣半卷如美人初醒,花蕊缀着雨珠簌簌颤动,连叶片上的脉络都透着清新。原来这世上偏爱独处的,不止我一人——它就那样安静地开在光阴里,精致得让人心生怜惜。</p><p class="ql-block"> 再后来到了阿酥,宿舍对面的空地成了新据点。某天偶然在路旁发现几株四叶草,于是宿舍全体出动"寻找幸福",蹲在草丛里扒拉得不亦乐乎。一段时间后外面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沿着空地走几圈走累了便抱书而立,常有执勤的警察先生礼貌致意。风吹过水杉簌簌作响,蟋蟀在草丛蠷蠷地叫着。路灯发出昏黄的光,于是就在这灯光下吹着凉爽的风静静地翻看书页。</p><p class="ql-block"> 在日本的日子,狂欢是转瞬即逝的烟火,独处才是细水长流的日常。那些与风同行、与草木私语的时光,早已在心底酿成琥珀:总念着回八代的田间走一走,让风掠过鬓角,看彼岸花红透天际,看鲤鱼在水渠里泼剌泼剌地,争着赴一场与时光的赛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