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

良友

2025年阳历4月21日接到父亲的电话，语调中带着惊恐，惊恐里又透着无助。因天气持续干旱，父亲手头的农活告一段落，当天上午到镇上办理了住院，卫生院的医生拿到片子后把住院费退给了父亲，从诊断书里看到了“肿瘤”字样。

听到消息，我火速联系医院的同学帮忙诊断。看到片子后，同学并没有怀疑，也没有表露存有幸运的可能，只是按部就班的办理了住院手续、检查流程。

连续七、八天的检查，结果是肺癌小细胞晚期。我只能隐瞒告知是肺气肿。这或许是我今生跟父亲撒过的唯一一次谎。然而，肿瘤不会撒谎。随着肿瘤持续增大，内脏压迫，身体出现前胸后背持续疼痛，胸闷气短、心慌乏力。住在我的新房里，父亲似乎没有感受到太多的舒适，每次回家总能看到或是蜷缩在床上，或是跪在沙发上.......历历在目的画面不忍回想。每当我上班离家时，父亲总能起身送出，甚至站在阳台久久观望。

病情加剧，我只能遵从落叶归根的传统，强忍着悲痛驱车冒雨送父亲回家。车上的父亲没有呼呼大睡也没有欣赏窗外的行人，他总是全神贯注帮我看着前行的路。我知道，这条路以后要自己走，再也没有这么敬业的副驾驶。从下楼的那一刻我清楚的知道，这是父亲最后一次来我家，也是最后一次住潍坊，也是最后一次乘车。到家后，父亲耷拉着头吃完母亲包的水饺草草的上床休息了，母亲握着父亲的手说了很多，可是父亲这是点头。

时间过得真快，周一清晨我发动车后，父亲先走到大街在车前叮嘱我路上慢一些。为了父亲有个好状态，我笑嘻嘻的和父亲道别，并和父亲说现在车很便宜，以后换个好一点的。父亲说“路上很少有这么破的车了，让你二哥给参谋着，换个新的”。车子行驶在村大街上，心想这就是回家的意义吧，有所念想、有所期盼、有所倾注、有所依靠。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到周五。五点半的指针刚刚过，我铆足车子向65公里以外的老家赶回去。期间视频里看到父亲消瘦的身形、渴求的目光，让我久久不能放心。回到家里，哥哥已经给父亲用了盐酸曲马多，缓解了疼痛。肿胀的腹部让我隐隐作痛，我顺着父亲蜷缩到他的怀了，他的眼里一下子发出亮光。时间像握在手里的沙子从宽宽的指缝间花花留下，又到了离家的日子，父亲早早地挪动着脚步为我送行，我缓缓的倒出胡同口，我没有看后视镜，我扭着头调整车身，趁着眼泪没有滑落，说了一声“爷，我走了，您回去吧，我有时间咱开视频”。

在单位里时间过得越来越慢，我甚至不能坚持五天的工作时间，上班时我频频打开家门口的监控但是总见不到父亲的身影。晚上我再次与父亲视频通话，父亲打开手机，空洞的眼里张望着家里的天花，蜡黄的肤色昭示着父亲的躯体已经无法抵抗病魔。周二上午我再次拨通电话，接电话的是母亲。电话里母亲和我说爸爸睡觉了。短短通话20秒，我挂断电话，隐隐约约感受到了父亲渐行渐远的身影。经过一晚上辗转反侧，我实在等不住周五了，我担心一个错过或许一生遗憾。周三我回家了，感受了一下六十多公里通勤的辛苦，也感受到了回家有父母的幸福。早上起床，我朦胧的眼睛看到父亲蜷坐在院子马扎上，我披上衣服往外走，父亲嘶哑的喉咙重复着“别落下东西，路上慢点，想想那手机钥匙充电器......”慌忙收拾完东西，父亲已依靠在家门口三轮车的座椅上，侧着身子送我上班。人生最苦是离别。我急忙发动车子，打开雨刷器边往外倒车，情绪失控的我将胳膊伸出窗外挥手道别。

当回家变得屈指可数，每次回家便刻骨铭心。周末早早的请假踏上回家的路。早上接到电话，父亲只说了一句“带两斤樱桃来”。与父亲相伴30年，父亲第一次向我提出吃的要求。一路上走走停停，樱桃、樱珠、黄蜜......酸的、甜的、红的、紫的，应有尽有买了五六份。回到家了我每种洗了四五个，递到父亲嘴里，父亲吃了两颗，悄悄地跟我说“上次买的少，恁娘说好吃，她好吃水果”。因为服用了较大剂量的止疼药加之病情恶化，脚部肿胀。我捏了捏，问父亲脚肿了。父亲说“脚肿上坡”（在当地上坡就是下地）。作为地道的农村孩子，一下子就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没再过多的鼓励，只是说顺气自然，与病魔斗争。“现在技术水平能查明白但是还是治不了”，话里透露着父亲对病情的无助与释然。这次，父亲已经无法独自行走，我不敢想下次回来将会是怎样的场面。父亲深深喘息中，我凑过脸去说了句“爷，我走了，我后天还来，我路上慢点，东西都带齐了”，父亲没有睁眼，使劲的点了点头，我想父亲应该很不舍。

父亲的病情持续恶化，流食吃的越来越少，逐渐开始注射营养液，安上氧气瓶，药量持续加大，再次呼喊时，除了叫一声“爷”能有反应，其他再无回音。

人的愿望会逐渐被疾病打败，会被父亲痛苦的表情打败，会被父亲哀嚎的病痛声打败。我之前祈求父亲健康长寿，后来我祈求父亲增加阳寿，到后来我祈求父亲免于病痛，生命无所谓长短。

其实，与亲人的一次次道别实则是一次次的渐行渐远。珍惜相遇，祈求常在。

公元二零二五年五月初四，父亲驾鹤西去，次日道别也是永别，此生再无相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