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四十三）：《菩萨蛮》篇

老潘（潘景卫）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菩萨蛮》温庭筠 唐宣宗大中六年（852年），温庭筠正处于人生的低谷，科场屡试不第，仕途无门，这让才华横溢，恃才傲物的温庭筠颇感无奈。 温庭筠与当朝宰相令狐绹之子令狐滈关系很好，经常出入相府。令狐绹早闻温庭筠才名，心中就动起了心思。原来当朝宣宗皇帝是个文青，特别喜欢《菩萨蛮》曲牌，令狐绚有心想作几首词进上，以博宣宗皇帝之欢心，奈何才力不济，遂求助于温庭筠，并允诺事成后定当有所回报。 填词于温庭筠而言是信手拈来之事，他先后填了二十多首《菩萨蛮》给令狐绹，令狐绹将词冒名进给宣宗皇帝，宣宗读词后大喜，称赞令狐宰相不仅治国有方，才情也是高绝，对他多有嘉赏，也更加信任。 令狐绹冒名的《菩萨蛮》广为流传，而真正的作者温庭筠还在等待宰相大人的回报。左等右等，除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财物外，他急盼的仕途提拔却不见踪影。怨怒之下，温庭筠就将此事泄露了出去，搞得令狐绹很没面子，还受到了宣宗皇帝的奚落，从此令狐绹就对温庭筠怀恨在心，且多方打压，导致温庭筠仕途受阻。 这首《菩萨蛮》看似写的是美人晚起梳妆的情景，其实暗含自己怀才不遇的隐喻，自出世以来就成为《菩萨蛮》这一曲牌的巅峰之作，后世之人对其多有褒赏，称其为“花间词派”的开山之作。前些年热播的《甄嬛传》，也将此词由刘欢作曲，姚贝娜倾情演唱，词、曲、唱俱佳，柔媚动听。 凤凰相对盘金缕，牡丹一夜经微雨。明镜照新妆，鬓轻双脸长。 画楼相望久，栏外垂丝柳。音信不归来，社前双燕回。 《菩萨蛮》温庭筠 　　唐宪宗元和七年（约812年），温庭筠出生在并州祁县（今山西祁县）一个没落贵族家庭，原名温歧。他的先祖温彦博唐初时曾官至宰相，但到了温庭筠父亲这一辈，已沦落为普通乡绅。 元和十五年（820年），温庭筠父亲去世，只剩寡母带着年幼的兄妹四人艰难生活，直到四年后，温父生前好友段文昌由云南归来，官拜刑部尚书，对温家施以援手，带温庭筠至杜陵（今西安市三兆村），与其子段成式一起读书，温庭筠的生活才得以改善。 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 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 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 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 《商山早行》温庭筠 这段伴读经历给温庭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与段成式也相交莫逆，友情深厚，甚至后来还结为儿女亲家。 温庭筠在学习上天赋极佳，文思敏捷，再加刻苦用功，因而进步极快，其才学冠于同辈中人。每次参加考试，押官韵，思如泉涌，叉一次手成一韵，八叉手即成一首律诗，因而人称“温八叉”。而与其才情相反的是他的相貌很丑，有钟馗之貌，又被人起了个外号叫“温钟馗”。 段文昌作为朝廷大员出镇过淮南、西川等地，温庭筠与段成式也跟随上任，游历江淮吴中、塞外西川，既开阔了眼界，也增长了很多见识。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段文昌在西川去世。不久后，温庭筠告别好友段成式，离川北上长安。 开成四年（839年），温庭筠参加京兆府试。唐朝的科举只考诗赋，这对于温庭筠来说简直是量身定做，手拿把掐的事，果然初榜列名第二。但是这时有人举报温庭筠科场舞弊，满腹诗章的温庭筠当然不须作弊，但他可以帮助那些不会写诗的差生，当然啦，必须是有偿帮助。"有才无德"！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温庭筠被当场黜落。 唐宣宗大中二年（848年），大中九年（855年），温庭筠又参加了多次科举，现在他成了主考官重点防范对象，把温庭筠的考桌安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但这依然没能挡住温庭筠那颗乐于助人的心，只见他的双手叉一下就是一句诗，叉了八下就是一首诗，诗写的又快又好，"温八叉”之大名就此传开。在他的指点之下，许多往日的学渣得以题名金榜，令知道这些学渣底细的人目瞪口呆，但始作俑者温庭筠却依旧榜上无名。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以至于后来再举行科举，主考官拒绝让温庭筠入考场。 直到咸通六年（866年），在宰相徐商推荐之下，温庭筠才得以任国子监助教。 御柳如丝映九重，凤凰窗映绣芙蓉。 景阳楼畔千条路，一面新妆待晓风。 《杨柳枝》温庭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𬞟洲。 《望江南》温庭筠 说到温庭筠，就不得不提到他与一代才女鱼玄机之间的故事。 鱼玄机本名鱼幼薇，相传是中亚“鱼国”粟特人后代，出身寒门，但她父亲很早就对她启蒙教育，而鱼玄机也展示了非凡的文学天赋。她五岁能诵诗，七岁会作诗，到十岁时，出落成一个亭亭少女，美人胚子，在重视诗词歌赋的唐代，她的名声一下子就传播开来。 作为当世诗词界大咖，温庭筠也久闻其名，爱才的他就去鱼玄机家当面看看到底咋样。那是一个春天，一路上但见江岸春柳，风光无限。待见到鱼玄机，温庭筠就以江柳为题，让鱼玄机作诗。鱼玄机沉思片刻，随口吟道：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低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江边柳》鱼玄机（十岁作） 那一年，鱼玄机年仅十岁，竟作出如此好诗，温庭筠击节赞叹，随即耐心地为鱼玄机辅导，教她写诗词的技巧，有这样的诗词大家教导，年幼学浅的鱼玄机当然收获满满。 当时鱼玄机父亲已逝，其母亲帮人洗衣为生，家境困难，温庭筠在经济上也多予资助。在小姑娘幼小的心里，从此有了这位年已四十二岁的油腻大叔一席之地。 温庭筠科场不顺，生活无着，为了生计必须四处奔走，与鱼玄机认识不久后他就南下湖北襄阳任荆南幕府从事。而情窦初开的鱼玄机也常常写诗寄给温庭筠，表达自己的思念之情。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寄飞卿》鱼玄机 在诗中鱼玄机把貌似钟馗的温庭筠比喻成大帅哥嵇康，不知道是因为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她的审美出了问题。 　　百舌问花花不语，低回似恨横塘雨。蜂争粉蕊蝶分香，不似垂杨惜金缕。 愿君留得长妖韶，莫逐东风还荡摇。秦女含颦向烟月，愁红带露空迢迢。 《惜春词》温庭筠 备受感动的温庭筠回到长安后约见鱼玄机，在约会地恰巧有一群新科进士正在题诗，十五岁的鱼玄机技痒难耐，也写了一首诗：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 鱼玄机 鱼玄机年已十五，出落的美貌非凡，再兼如此才华，一下子就打动了座中新科状元李亿的心。李亿与温庭筠是旧识，就请温庭筠作媒将鱼玄机纳为妾。 事情到此似乎很圆满，寒门才女攀上了新科状元的高枝，但正所谓"慧极必伤"，鱼玄机的命途竟如此不顺。李亿的原配夫人门第很高，是个悍妇，在家行事说一不二。她见鱼玄机美貌才高，横生妒忌，便对她施以家暴，并坚决要将鱼玄机逐出家门。无奈之下，李亿也只好将鱼玄机送到一个道观安置，并承诺会经常来照顾她。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江陵愁望寄子安》鱼玄机 鱼玄机来到道观，苦苦等待，没有等到李亿的到来，却得到一个消息，李亿早就带着夫人到扬州为官了，连一句口信都不愿捎给自己。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赠邻女》鱼玄机 巨大的失落感笼罩在鱼玄机年轻的心里，痛定思痛，沉思良久，鱼玄机决定放飞自我，也是对李亿负心的一种报复，她在道观门口贴上："鱼玄机诗文侯教"。 诚邀天下才学之士！美貌多才，状元妾侍。一时间道观是门庭若市，各路文士名流纷至沓来，白天把酒茗茶，吟诗论赋。夜晚则载歌载舞，寻欢作乐，若有博得鱼玄机欢心的，就留下来共渡良宵。 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 无言匀睡脸，枕上屏山掩。时节欲黄昏，无憀独倚门。 《菩萨蛮》温庭筠 　　在流连道观的这些名士中，鱼玄机唯独青睐温庭筠，为此她婉拒了很多达官贵人的猛烈追求。按说温庭筠貌相丑陋，又无官无职，不应该独享殊荣。但一来二人最早相识，温庭筠于鱼玄机有传道资助之恩；二来温庭筠才华横绝，这在大才女鱼玄机的眼中，更甚于金钱权贵。而且温庭筠还精通音律，善于操琴吹笛，知情识趣。 在温庭筠面前，那些围绕在鱼玄机石榴裙前的风流名士瞬间被秒成了渣。鱼玄机与温庭筠第二次相遇时，鱼玄机年已十五，而温庭筠已近半百，在怀春的年纪遇见了怀旧的他！鱼玄机公开表白：“温庭筠才是自己最爱的诗人”。两人之间时有诗文唱和。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更漏子》温庭筠 秦楼几夜惬心期，不料仙郎有别离。 睡觉莫言云去处，残灯一盏野蛾飞。 《送别》鱼玄机 鱼玄机的入幕之宾有很多，她唯一在意的就是温庭筠，他是她心中的禁脔。但这一天，她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侍女绿翘与温庭筠似乎有染，这让鱼玄机怒不可遏。激怒之下，鱼玄机拿起鞭子惩罚婢女，谁知下手太重，竟把人打死了，慌乱之下埋尸院中。 不久东窗事发，鱼玄机被捕入狱，主审官是京兆尹温璋，相当于长安市长，这是一个有名的酷吏，当年曾经多次追求鱼玄机而遭拒绝。按照唐律过失杀死自己的婢女应判为奴一年，但爱而不得的温璋释放出了自己心里的魔鬼，判鱼玄机斩刑，一代才女鱼玄机就此香消玉殒，年仅二十四岁。 鱼玄机意外逝去让温庭筠抱憾不已，他虽也曾竭力营救，但奈何人微言轻，况且自己也牵扯案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鱼玄机赴死。两年后，温庭筠在长安病逝，终年五十八岁。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南歌子二首·其二》温庭筠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