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涛（九）

惕惕

写诗对薛涛表示同情的人名叫韦护！这韦护是谁？他与韦氏豪族有什么关係呢？

在大唐那波澜壮阔却又暗藏无数隐痛的历史长卷中，韦护是一个鲜为人知却又极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身世如同一幅交织着荣耀与屈辱的织锦，既有着名门韦氏的血脉，又背负着母亲身为教坊司胡女的“贱籍”烙印。

韦护的父亲韦渠牟，身为大唐高官诗人，在朝堂与文坛皆有一席之地。然而，韦护的母亲，却是安史之乱后被虏入教坊司的胡女。那场给大唐带来沉重灾难的战乱，不仅让无数生灵涂炭，也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韦护母亲便是其中之一。她被虏至教坊司，成为乐伎，在命运的摆弄下，与韦渠牟有了交集，诞下了韦护，他最初叫韦胡，因为是胡女所生，成人后韦渠牟正式给他起名“护”，韦护从此公开了韦渠牟庶子的身份。

韦护出生后，因其特殊的身世，无法像其他韦氏子弟一样走上传统的仕途之路。韦渠牟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庶子未来的担忧，或许是希望他能以另一种方式出人头地，便要求韦护习武，骑马射箭，长枪陌刀，飞刀弹子，攀登跳蹦。在严苛的训练中，韦护逐渐成长为一个武功高强之人。但命运似乎又格外眷顾他，在习武的同时，他亦习文并展露出了对诗词的惊人天赋。那些优美的诗句如同潺潺溪流，从他的心中流淌而出，既有习武之人的豪迈，又饱含着对生活的细腻感因表达，韦氏的血裔与胡女外域优秀基因都光顾了他。

《咏韦护文武双全》

玄胄奇英气概雄，文韬武略贯西东。

挥毫落墨惊星月，舞剑生风慑虎熊。

腹有珠玑安社稷，手操戈戟卫寰中。

纵横今古无双士，浩气长存仰俊崇。

随着年龄的增长，韦护内心对自己身份的困惑与不甘也日益加深。他渴望摆脱“贱出”的标签，渴望证明自己的价值。就在此时，命运为他带来了一个机会——韦皋赴西川赴任。韦渠牟出于对家族子弟的关怀，也希望韦护能有一个新的出路，便托族宗韦皋带韦护以亲兵队长的身份一同赴任，期望他能在西川谋取前程。

来到西川后，韦护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在这里，他结识了许多人，也听闻了许多故事，而其中最让他难以忘怀的，便是薛涛的经历。薛涛同样出身乐籍，虽才华横溢，却因身份低微而饱受世人冷眼与命运的捉弄。当韦护听闻薛涛被罚松州的遭遇时，心中涌起了强烈的同情与共鸣。因为他深知，在那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乐籍女子想要挣脱命运的枷锁是何等艰难，而薛涛不仅凭借自己的才华在文坛崭露头角，更有着独立的人格与不屈的精神。

韦护对薛涛的同情，源自于他对薛涛与自已母亲相似的出身有关；他对薛涛的支持，是因为他看到了薛涛在困境中不断抗争的勇气；而他对薛涛的敬佩，则是出于对薛涛才华与气节的由衷赞叹。在韦护心中，薛涛就像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他内心深处对自由与尊严的渴望。他用自己的诗词，抒发着对薛涛遭遇的不平与同情。那些文字，字字饱含深情，句句直击人心，仿佛是他与薛涛跨越身份与地位的心灵对话。

当他知道有部分嫉妒薛涛的吏员攻击诽谤，甚至想欺侮薛涛时，韦护发自内心爆发出要保护薛涛的冲动情感，这是要保护自己母亲情感的延续！

夜色如墨，锦官城渐入酣眠。薛涛的闺楼仍透出昏黄烛影，韦护蜷伏在三丈外的高大茂盛黄桷树枝叶桠间，玄色劲装与夜色融为一体。指尖摩挲着腰间软剑，耳力却分作三分：一分警戒周遭窸窣，一分捕捉更夫梆子声，余下的全落在那缕缠绵悱恻的琴声里。

七弦泠泠，似诉平生。薛涛的琴声总带着独有的清越，像锦江春汛时掠过江面的白鹭，又像浣花溪畔沾着晨露的竹枝。韦护数着琴弦震颤的频率，忽觉某个泛音微微发涩——她又在想那首被撕毁的诗稿了。两月前那场诗会，她即兴写下的《池上双鸟》遭人曲解。

诗会当日，花团锦簇，高朋满座。薛涛一袭素裙，款步上前，面对众人目光，提笔蘸墨，在自家生产的薛涛箋纸上写下《池上双鸟》：

“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

此诗本是她对恩爱伴侣与和美生活的憧憬，以池上双鸟朝暮相伴、育雏同心，描绘出一幅温馨和谐的画面 。

然而，嫉妒者却在诗中嗅出“别样意味”。几日后，城中茶馆酒肆便流言四起。有人恶意曲解，说“双栖绿池上”，暗指蜀地与朝廷应如这双鸟，地位平等，有僭越谋逆之嫌；“朝暮共飞还”，被歪曲成暗示蜀地应在朝廷政令间左右摇摆、阳奉阴违；“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竟被那些嫉妒者谤为，污蔑薛涛煽动蜀地培养势力、暗中谋划独立的隐喻。这些无端指责，如汹涌潮水，将薛涛淹没在舆论漩涡之中，令她的生活从此陷入困境。

说她借禽鸟隐喻蜀地与朝廷关系，如今满城蜚语如蛛网，将她困在这雕花闺楼中。

夜风穿林而过，卷起几片枯叶。韦护倏然屏息，瞳孔在夜色中缩成针尖。西南女贞树丛后传来极轻的衣袂声，一个黑影呈之字形轻窜而来。他轻取弹弓，搭上泥丸，一击而中，黑影倒地，楼中琴音也突转慷慨，《楚汉相争》的激昂曲调如金戈铁马，惊得树梢宿鸟振翅。黑影似被琴声震倒，韦护悄无声息跳下，近前细看，倒地之人乃益州惯盗，此盗应在狱中，怎么会在外作案呢？韦护将此盗送交狱监，因盗被弹击伤，昏死过去，不能言语，只好明日提审，谁知监吏报禀，惯盗已伤重而亡……

韦护心细，他推推，有人买通狱吏，喑放惯盗，企图以谋财杀害薛涛！

韦护想起初见薛涛时，她在芙蓉花下簪花的模样。那时她尚未褪去稚气，笑起来眼波流转，说要写尽天下好诗。如今薛涛诗名满天下，产售薛涛笺又富甲一方，必然招来嫉恨。

这夜，韦护又暗攀巨樹，忽闻楼中飘出清丽歌声，是新词！"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声音清越如旧，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倔强。韦护嘴角微扬，倚着树干闭目养神，月光穿过枝叶洒在他肩头，为这暗夜守护添了几分温柔。

韦护为此回家写下一诗：

《护涛志》

人间魍魉肆嚣狂，怒目横眉护薛娘。

义薄云天凭胆气，情牵弱质守柔肠。

风刀霜剑难侵近，铁骨冰心自慨慷。

纵使千般艰险至，此身愿作挡风墙。

薛涛当然不知韦护在暗中保护她，但她始终不忘那日自韦皋府堂归来的情景！

薛涛倚在车轿内闭目养神，忽闻车帘外传来铜铃轻响。掀开竹帘，只见灰衣道姑手持木钵立于道旁，鬓间白发在风中翻飞如鹤羽："女施主既富锦官一城，何惜施舍半分？"

薛涛因归心似箭，随手取出几十文铜钱施进钵中。谁知道姑却将木钵重重一叩，铜錢击地骤响，惊得驴跳车动，并扔下四句谶语诗："锦官城中千斛玉，不及青山半盏茶。财帛锁眉终是苦，散尽浮云见月华。"

言罢拂袖而去，只留薛涛怔在轿中，地上铜钱撒落一地。

此后一段时间，这四句谶语诗常于夜半叩响心门。她想起韦皋府中堆积如山的文房珍宝，想起那些因她诗名而争相馈赠的达官显贵。窗外蜀地的月色依旧清辉如雪，案头新制的薛涛笺却蒙了层薄灰——原来财富也同枷锁，将她困在华美的樊笼里。

某夜暴雨倾盆，薛涛忽然展纸研墨，将道姑的诗句反复誊写。墨痕晕染间，她终于悟出玄机：散去资财并非损失，财去人安乐，这才是受罚赴松州，解开心头重负的最好钥匙。

韦护得知薛涛将被罚赴松州効力时，他闯进韦皋书房进谏，喊道：

族伯！（韦护一直这样敬称韦皋）你现在亲兵护卫已相当强悍，不缺小侄一人，请让我去护卫薛涛赴松州吧？韦皋沉思未语。

韦护单膝跪地，青铜护腕叩在青石地砖上发出闷响："族伯，如今成都城防固若金汤，这三百亲兵营更已能独当一面。"

韦护剑眉微蹙，眼底映着烛火跳动的幽光，"但薛姑娘不日便要启程，松州道上虎狼环伺，那些马帮商队遭袭的传闻您也听过......"

韦皋摩挲着鎏金错银的茶盏，指尖在凸起的云纹上停顿。窗外夜雨敲打芭蕉，混着远处更鼓，将书房的寂静碾得愈发细碎。这个掌控剑南西川多年的节度使，此刻却在侄儿恳切的请求前陷入长考。案头摊开的军报墨迹未干，松州守将催饷的急件旁，薛涛派工坊送给他的官笺上还带着木樨香——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此次押运千百匹蜀锦军饷，足够养松州驻军一年了。

"你可知为何要在此时押饷松州？"韦皋突然开口，茶盏重重磕在案上，震得茶汤泛起涟漪，"河朔三镇拥兵自重，山南东道暗结吐蕃，朝廷如今自顾不暇......"他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剑南舆图》，指尖重重戳在松州要塞，"此地若失，成都危矣。"松州守军也有借口军饷，拥兵自重，不服征调之嫌。我们若不实控松州守军，那我西川节度使也坐不稳呀……

韦护心头一凛。这些年他跟着族伯研习兵法，自然明白松州作为川西北门户的战略意义。只是当节度使说出"拥兵自重"四字时，他忽然想起市井间流传的童谣，说剑南节度使的亲兵比朝廷禁军还精锐。

《锦官谣》

正月正，擂战鼓，

韦公亲兵城头舞。

铁甲映日寒，长枪挑云出，

禁军见了忙让路。

三月三，锦江畔，

铁骑踏碎晨雾散。

箭发如流星，马奔似电闪，

长安儿郎干眼馋。

五月五，演武场，

盾牌如墙刀如霜。

百人结阵走龙蛇，千人呐喊震天响，

天子禁军也心慌。

九月九，登高望，

蜀地雄兵威名扬。

朝庭兵弱难守疆，韦公虎士镇四方，

锦绣山河我来扛！

"明日你从亲兵营中挑三百心腹。"韦皋的声音突然压低，在雨声中带着几分森冷，"表面押运松州军饷和送薛姑娘，实则要接管松州防务。记住，兵符未到手前，不可轻举妄动。"他起身走到侄儿面前，枯瘦的手掌搭上少年肩头，"薛涛富可资国，那些绿林响马觊觎已久。但你要护的不仅是她的性命，还有她那些绢帛——那也是帮咱韦家在松州军中站稳脚跟的重金呀。（因铜錢太重，运输不便，唐代绢帛锦缎是可代铜钱用的）"

烛花突然爆开，韦护在明灭间看见族伯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经年风霜。他忽然意识到，这场看似普通的护送任务，实则是要将松州守军真正控制在剑南节度使手中的关键一步，也就是要将松州守军成为韦家军。

"侄儿明白。"韦护挺直脊背，腰间长剑随着动作轻响，他知道，安史乱唐后，朝庭控制各地节度使力量大减，韦家要在西川立稳，此为必走一步！

"侄儿定不负族伯所托。"韦护起身拱手转身而出。

夜雨渐急，打在窗棂上发出噼啪声响。韦皋望着侄儿离去的背影，伸手将案上官笺折成小块，丢进炭盆。火苗骤然窜起，将蜀锦的数目、押运路线尽数吞噬。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剑南道的权力棋盘上，一枚新的棋子正在黑暗中悄然落定。

薛涛也在按排自已去松州受罚効力的大事，财富是身外之物，她终于想通了，她要将八成财富送松州讨好将士和官吏，才有返回成都可能，二成留成都维持造纸制笺，才可维持将来生计，独立的意志……

八旬翁惕惕（黄惕曾）乙巳蛇年五月初三日（2025年05月29号）于沪上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