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69年12月入伍后,没赶上对印反击战及珍宝岛反击战,也与抗美援越、对越自卫反击战擦肩而过,就连抗洪抢险、震后救灾也没参加过,所以我不算是参战老兵。但在非洲丛林、南美雪山、中东、海湾地区,穿过硝烟弥散的战地,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惨烈,面对残缺不全的战友、同事、同胞的遗体,我欲哭无泪。 尽管是业已久远的往事,而今却仍会不时地出现在梦中,历历在目、令人撕心裂肺……</p><p class="ql-block"> 身为军人,我绝不会畏战;但作为人类,我憎恨杀戮!</p><p class="ql-block"> 我常对女儿说:“农民靠力气吃饭,工人靠技术谋生,知识分子靠知识立足,而军人则是用自己的生命与国家签约。”</p><p class="ql-block"> 或许是职业与性格所致,我与父母、妻儿、兄弟都是离多聚少,不是个孝顺的儿子、合格的丈夫、称职的父亲。穿了四十年军装,在国外二十余年。</p><p class="ql-block"> 直到退休回国后,老伴才告诉我,她在我每次出国前都会做好我回不来的准备。</p><p class="ql-block"> 虽说我喜欢接受挑战,愿意冒险,但骨子里还是挺怕死的,所以每次出国前都会背着老婆给她写封遗书交给某个兄弟保管,并再三嘱托我安全回国后即刻烧掉,一旦我回不来了,再交给我老婆,让她有章可循地按我的遗愿料理后事吧。</p> <p class="ql-block"> 细想一下,这类“遗嘱”我写过六份,有五份因我平安回来,被兄弟们烧掉了,这份之所以得以保存下来了,是因为我弟弟认为此业已过期的“遗书”似可留下来用以激励我女儿努力学习,故擅自留存下来的。</p> <p class="ql-block"> 在军营里长大的女儿虽说没有当兵,但早已被“兵文化”浸透。她穿着她妈妈的旧军装去英国留学,回国后唯一能唱完整的歌是《军营男子汉》,就连未满百日的小外孙女也会在摇篮里跟着姥姥《打靶归来》的歌声,手舞足蹈地“啊!啊……”</p><p class="ql-block"> 一直对缺席女儿的成长深感愧疚。第一次离开她出国时,她刚过百日。待回国时,她已经能到军人服务社去给自个买冰棍儿了。</p><p class="ql-block"> 记得她儿时对我这个爸爸很排斥,直言:“我喜欢照片上的爸爸,没有胡子。”还经常质问她妈妈,“你怎么给我找回来这么个爸爸?!”</p><p class="ql-block"> 因为常年在国外工作,在家时间太少,女儿一直对我敬而远之,成年后坦称,直到9岁半才开始逐步接受我这个爸爸。</p><p class="ql-block"> 记得是1992年4月初,我赴以色列联合国驻中东停战监督组织执行任务。一大早,我叫醒仍在沉睡中的女儿说:“我要去机场了……”</p><p class="ql-block"> 女儿突然起身抱紧我的脖子大声哭喊道:“爸爸!能不去吗?!” 听到女儿叫我爸爸,悲喜交加,我轻轻拿开她的手,流着泪说:“不能……”</p> <p class="ql-block"> 对父母,我亏欠的更多,16岁离家后很少回家。每次探亲回来,他们工作忙,我也热衷与老同学、朋友聚会,几乎很少有机会坐下来和父母谈心,直到父亲最后弥留之际,我拉着父亲的手说:“对不起!爸爸!”父亲挣扎着睁开眼,吃力地说:“不能那么讲。你现在能在医院里照顾我,我很高兴。虽然你一直不在家,可是你从小学会走路、说话、上学、当兵、提干……每个进步都已经让我高兴了。如果现在你要去做更重要的事,不能在这里陪我,我会更高兴。”</p><p class="ql-block"> 正如父亲所说,为了“更重要的事”,我离开了垂危的父亲回到部队,没能陪父亲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父亲走后十九年,母亲也走了,我依旧是为了“更重要的事”,未能在母亲临终时守在她身边。</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扪心自问,最愧对是老婆。结婚四十多年来,离多聚少,照顾孩子老人都是她一肩挑,家对我来说似是个驿站,常来常往却不久留。迄今,女儿回家给我打过招呼后的第二句话多是:“我妈呢?” 好在她妈也是个当兵的,不太在意我这个有家少归的毛病。只是有次我从科威特回国休假一周时遭遇到前所未有的“礼遇”,令我至今难以释怀。</p><p class="ql-block"> 1997年底,我满心欢喜地回到北京家中。老婆从国防大学下班回来打了声招呼就进厨房做饭,半天没出来,直到女儿放学回家喊爸爸,她才从厨房出来,十分客气地把饭菜端上桌,看着我的脸和我聊天,从大学相识聊起一直谈到女儿出生、上学。我发现她记忆出毛病了,连结婚时间、孩子的生日都记不清。</p><p class="ql-block"> 时隔多年后才知,是因我当时已经瘦得脱形了,以致她怀疑我被调包了,尽管女儿一再坚称是爸爸,可她仍不敢相信坐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真是我,所以一直在不停地盘问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1998年底,军事博物馆把我用过的联合国维和部队蓝色贝雷帽、胸章、围巾、车牌……要去了,还提出要这份过期的“遗书”,被我婉拒了。 因为这“遗书”中并未提及任何热爱国家、人民及党之类正能量的豪言壮语,全是在啰嗦自家琐事,政治站位不高,只是写给我老婆一人看的家信而已,没啥教育意义更无任何收藏价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