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是有点同情祖父的,我感觉他很孤独。</p><p class="ql-block"> 祖父不善言语且十分严肃,他与祖母几乎没有交流,与家里其他人也少有话语,他只是经常逗我。</p><p class="ql-block"> 我是家里最小的娃,他对我有偏爱。</p><p class="ql-block"> 许多个午饭间,唯独一碗蒸鸡蛋属于祖父,他开吃之前,呼一声:“华华,把碗伸过来。”于是,我得到一大勺鸡蛋。大抵祖父在,我们在吃饭时不太敢出声。</p><p class="ql-block"> 祖父默默吃完,推开饭碗,又扛起农具下田去了,背影有点孤寂。</p><p class="ql-block"> 全程,没有几句话。祖父离开之后,大家才高声说笑开了。</p> 旷野飘来戏声 <p class="ql-block"> 天高云淡的旷野里,祖父在田间做最苦最累的活。犁田,耘田,插秧,薅草,喷洒农药,割稻。</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祖父在田间劳作时,是否也沉默不语。那一回,我给祖父送茶到田间,我听到了祖父的天籁之音。</p><p class="ql-block"> 提着茶壶顺着田埂徐行,田埂上豆棵已经长到脚踝高度,柔柔嫩嫩的豆棵,开黄色小花,随着风摇来摇去。现在想起来,脑海里冒出海子的一句诗:</p><p class="ql-block"> 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的叶子。</p><p class="ql-block"> 远处一望无际,是绿色的稻田海洋,秧苗在阳光下闪亮。</p><p class="ql-block"> 旷野里人不多,我听力不佳,直到走近祖父,才清晰地听见祖父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确切说是祖父唱戏的声音。那声音高亢嘹亮,穿透旷野,穿过我的耳朵。那声音被风送来,又随着风飘走,走向远方,又很快消失。他唱得很随性,很惬意,那是皖西地方戏,庐剧。</p><p class="ql-block"> 那《休丁香》,被他唱得婉转悠扬,尤其是尾音,细腻动人,绕梁三日。我那时也不晓得他唱得准不准确,但后我来也会唱几句庐剧特有的腔调了。</p><p class="ql-block"> 不管准不准确,好听是真的,动人也是真的。旷野里有了戏声,一下子赶走了孤独。祖父沉醉其中,大概也不再寂寞。他旁若无人地唱,也确实没有几个人,远处几个人影,大约也在聆听吧。</p><p class="ql-block"> 他排遣了寂寞,也驱走疲累,这是祖父的心灵独白。</p><p class="ql-block"> 我有些感动,我觉得我理解他。</p><p class="ql-block"> 天籁之音,这是我对祖父戏声的评价。</p> <p class="ql-block"> 祖父犁田时,左手扶犁,右手挥鞭向牛,艰难挪动,缓缓向前,初春田间的紫云英被一点一点犁田进了土壤。</p><p class="ql-block"> 他唱戏时断断续续,颇不流畅,犁田最不轻松。</p><p class="ql-block"> 祖父在雨中耘田,雨下得大,他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唱不出戏了。那个情境实在不适合唱戏。</p><p class="ql-block"> 祖父背着药桶,桶里满满药水,祖父一边喷洒,一边前行。他站在齐腰高度的稻行之间薅草,一边薅一边后退。这期间,他又唱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繁重的劳动,无人交流的寂寞,唱唱戏,也不错。他除了唱庐剧,也会不少黄梅戏和京剧。常常人多的时候,也在大家的要求下开唱。</p><p class="ql-block"> 大家说:“杜队长,给我们唱一首吧!”</p><p class="ql-block"> 祖父就在大家的请求下,开始了他的表演。天地旷野,成了他的舞台,天籁声声,迷住了一众田间干活的村民。</p><p class="ql-block"> 还有时,耳朵特尖的母亲突然说:“华华,你听,你祖父又在唱戏了。”我侧耳倾听,非常吃力地听,还是一点没有听见。但我却有模有样地附和母亲:“是的,是他在唱。”</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也不明白,当时为何要装模作样。或许,耳朵虽不曾听见,心里却是扎了根。毕竟,那声音,如同天籁。</p> <p class="ql-block"> 祖父威严,以至于我们都怕他,不敢和他说话,他和叛逆期的大哥两人相看两厌甚至动过手,我们对他敬而远之。祖母性子懦弱,对他唯命是从,对他的指令,不敢出一言以复。</p><p class="ql-block"> 祖父的孤独可想而知。他对唱戏情有独钟,戏曲跟他关系比亲人更亲密。</p><p class="ql-block"> 祖父去世,仅仅六十。杜家明甫,渐渐被人遗忘,我却在梦中见过祖父几次,大约被祖父惦记,头痛得很,被母亲用土方给治好了。母亲说:“你祖父最是疼你。”</p><p class="ql-block"> 我在梦中听到他唱戏,醒来怅然若失,极力回想祖父音容,却始终模糊。唯有那天籁之音,穿越历史和岁月,刻骨铭心。</p> 不去记忆,也从不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