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在窗框上的绅士

云是鹤故乡

故事发生在五十六年前。

七月的江汉平原，烈日似火，脚下热气蒸腾。人们纷纷躲在席棚子里，躺在床上午休。突然，一团黑影“扑扑楞楞”冲进屋里，我吓得一骨碌爬起来，惊道：“什么玩意儿？！”

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黑色的大鸟从天而降，落在我的床前。愕然的我大气都不敢出，静静地注视着它。

这是一只优雅的大鸟，身披一袭泛着墨绿色光泽的黑羽，双翅肩部各有一朵白羽，宛如夜空中闪亮的星子；胸前和肚子上的羽毛洁白如雪，恰似挺阔的白衬衣，张扬地显露着，俨然一位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英国绅士。它长着利剑般的黑色长喙，脚爪尖锐有力，黑色的长尾巴还不时俏皮地翘起。它在油毡纸铺就的地面上轻快地跳跃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一双明亮的圆眼睛东瞅瞅西望望，认真地查看各处，它发现了我，歪着头凝视了10余秒，似乎若有所思。这时，我突然想起儿时的谜语：“南边来个小伙，背着二斤棉花。人家让他歇歇，他却尾巴撅撅。”（打一飞鸟）

“哈哈！原来是一只喜鹊呀！”

我立刻童心大发，朝着薄如纸的隔“墙”轻声呼唤：“云新，我屋里落只喜鹊，快点把它逮住。”

云新与又来蹭饭的L同学蹑手蹑脚关上门，闪身而入。室内光线骤暗，二人一见大鸟，眼中放光，立即伸手去抓。刚刚还悠然自得的喜鹊瞬间惊恐万分，四处逃窜。它一会儿钻到床底下，一会儿从人缝中窜出向上飞。只听“呯”的一声，撞在芦席墙壁上，反弹后坠落；紧接着又扑棱着飞进我的蚊帐里，左冲右突，“喳喳”乱叫，羽毛纷飞。我们仨人也跟着大呼小叫，手忙脚乱。可怜我的蚊帐，被它的利爪掏了个窟窿；慌乱中，床板子也被弄翻了，架床的凳子四脚朝天。L同学不知怎的绊了一下，后退时屁股重重撞上凳子腿，疼得他龇牙咧嘴，捂着屁股直抽冷气。我和云新见状，不禁抚掌大笑。却不想，更倒霉是那只大鸟竟站在他头上，拉下一滩稀屎，屎顺着他的脸颊很快流到嘴边。L同学气得哇哇大叫，左手一抹，瞬间成了大花脸。我俩笑泪横飞，早把抓鸟的事抛到了脑后。L同学动作麻利，腾出捂屁股的右手，往头上胡乱一抓，竟然揪住了喜鹊的一条腿，随后恶狠狠地将它掼向地面。那喜鹊身手不凡，来个“鹞子翻身”落地瞬间又飞进凌乱的蚊帐里。这狭小空间，它纵有通天本领也插翅难逃！最终，我们成功将它擒获。找来一根短麻绳，系住它的一条腿，另一头拴在后门旁的竹窗框上。

受绳子牵制，它的活动范围不过300mm。说来也怪，它挣扎了几下，又用锋利的喙去啄脚上的绳子，见无济于事，便安静下来，东张西望地打量着我们，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大名鼎鼎的喜鹊，从未遭此不敬，太丢脸了！”

云新对它说：“你是报喜鸟儿，留你玩几天吧。”

L同学愤愤地说：“不讲武德，手段卑劣。”

我说：“它也可能遇到老鹰，紧急避险吧。”

……

整个中午，觉没睡成，可我们心里却满是兴奋。

傍晚下班回到屋里，只见那只大黑鸟孤零零地站在窗框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模样十分可怜。

“喂！想啥呢？你是男的还是女的？让我摸摸。”云新说着伸出手。它迟疑地往旁边躲了躲，最终还是接受了轻抚。我也伸手摸了摸，触感舒适极了，又捏了捏它坚硬尖锐的长嘴，感慨道：“这要是被它啄一下，还不得掉二两肉啊！”

那鸟默不作声，任由我们摆弄，乖巧得很。

开饭了！我们将系鸟的短绳换成了五六米长，好让它有更大的活动空间。后门窗外就是食堂吃饭的小广场，喜鹊的出现，引得众人欣喜不已，纷纷驻足观看，还热情地投喂食物。喜鹊是杂食动物，来者不拒，大米饭、馒头、炒藕片，尤其爱吃肉。每当有人把肉片抛向空中，它便一跃而起，稳稳叼住，随即吞咽下肚。大声地“嘎嘎”笑着看向众人，亦或是感谢，亦或是期待。它适应能力极强，也十分聪明，即便许多人围着，也毫不怯场。许是经过中午那场“大战”，它察觉到都是两条腿的物种，那就是朋友吧。

“酒足饭饱”后，它试图展翅高飞，可每次飞出去几米，就被绳子拽了下来，反复尝试均以失败告终。它又啄了啄腿上的麻绳，随后飞到窗沿上，自顾自地梳理起羽毛来。

此后，它不再徒劳挣扎，仿佛习惯了这种无忧无虑的生活，每日白吃白喝，肆意排泄，把芦席墙弄得斑斑点点，好似挂了无数条白色的小瀑布。

两天后，我剪断了绳子，只在它腿上留下一个绳扣。

第三天晚上，不见了喜鹊的踪影。估计它查觉到没有绳子的羁绊后，自由的放飞了，这符合我们的预想。谁知次日开饭时，那熟悉的“喳喳”声又在窗外响起。我们故意不投喂，可总有人被它讨好的模样逗笑，掰碎馒头喂它，肥肉片子漫天飞舞。吃饱喝足后，它便立在窗框上，歪着头冲我们“喳喳”叫唤，尾巴一撅一撅的，那神气劲儿，倒像是这儿的主人，让人忍俊不禁。

有人说：“喜鹊登门，喜事临门。”我们不置可否，一笑而过，心底却暗自期待。大约一星期后，那喜鹊再未出现。正满心疑惑时，食堂管理员说，看见两个机修厂的家伙趁你们不在家时“偷”走了。望着空荡荡的窗口，一股难以名状的滋味涌上心头。

我们也曾想找对方理论，但细思，这喜鹊给我们带来了欢乐，别人何尝不想获得欢乐呢。我们已经拥有过，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