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 这是一部荣获"中国知青作家杯一等奖"的著作,本书作者与本圈读者是同时代的命运共同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第十章(节选)</span></p><p class="ql-block"> 公元1970年9月1日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我宁可忽视我的生日,却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因为从这一天开始,我的心灵中就烙下了一块再也揭不掉的伤疤。</p><p class="ql-block"> 这一年上秋的9月初,我刚过18虚岁,为了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在广阔天地里是大有作为地"的伟大号召,我下乡到清原县草市公社王游房生产大队当了一名下乡知识青年。</p><p class="ql-block"> 从抚顺我们坐了大半天的火车到了草市公社,出了火车站,见到了两辆插着 小红旗的三挂马车来接我们。我们班共有20名下乡的男女同学坐上第一辆马车,在往第二辆马车上放行李时,赶车的王"把式"(农村对农活好的人的称谓),看到我拿了一大一小的两个箱子就好奇地问:"你怎么比女孩子还多出一个家什呢?"同学们指着我回答"他是我们学校里有名的'书王',是个'大秀才',人家那个大箱子里装的全是见不得人的宝贝!"是的,我比一起下乡同学们略显得特殊,因我多带了一个装满了图书杂志等读物的书箱。在同学们七嘴八舌的嘲讽声中我想起了与张中鹿老师辞行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张中鹿老师小心翼翼的抠掉他家房山头厕所里的两块砖头,摸索着从中拿出二三十本"偷藏"的藏书,双手颤颤巍巍地捧到我面前,表情凝重而又意味深长的对我说:"孩子,这可是我冒着生命危险收藏起来的书啊,你可要保管好哇,特别是这本《辞海》,囊括的知识海纳百川,你掌握它就把握了人生的学问啦"。我抚摸着这些大部分都是"劫后余生"的书籍,泪水禁不住地奔泻而出……尤其是那部前后扉页残留着黑焦断破痕迹的辞海。这是一部1936年出版的36开本的浓缩书,它伴随着我走过了痛楚而又煎熬的五年知识青年下乡生涯。</p><p class="ql-block"> "嘶……",辕马的叫声将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赶第一辆马车的车老板是一个50多岁出头的叫"赵二插子"的黑脸大汉,他转过身来问我:"城里的大秀才考你点儿学问,知道什么叫'四大绿四大红四大黑四大急四大硬四大娇'不"?他一开口连问了我十几个"四大X"我回答说不知道。"天上的云,地下的霜,大姑娘的屁股,白菜帮"这叫四大白。"木匠的斧子,瓦匠的刀,光棍的行李,大姑娘的腰"这叫"四大碰不得"。这种合辙押韵,形象贴切,又很接地气的四大的顺口令中,其中肯定有一句是"荤荤口"。使我们这些初出校门的青年感到很稀奇又很不好意思,女青年羞得恨不得把头浸到裤裆里。"你还大秀才呢?你们还是知识青年呢?连这点生活常识都不知道啊,从头学吧!"表情卖弄,语气夸张的赵二插子见状极为得意的扬起长鞭"啪"的一声脆响,马车开始加速步行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土路上,我们的心也在颠簸中七上八下,望着前方掠过的茫茫大地不知所然。</p><p class="ql-block"> 至此,我们逐渐领教了什么叫东北乡土文化。更具有乡村特色的是这里的村落名字,什么"粘泥岭,夜害屯,大窝棚,摸腚沟,寡妇堡子,光棍子村"。</p><p class="ql-block"> 每个村名都蕴含着深厚的典故和传说,我所下乡的王游房的名字里也有着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历史缘由。</p><p class="ql-block"> 王游房本来叫"王家油坊",历史上有一户王氏家族从关内来到这里定居,并带来了祖传下来的一套木榨油手艺。经过几代人的艰辛努力,在这里开了一个闻名遐迩的大油坊。</p><p class="ql-block"> 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中记载:凡取油,榨法皆从柞出也。凡榨木巨者围而合抱,而中空也,其樟木为上而檀杞次之。由于王家这种原始的手工作坊包括"选料,凉哂,码堆,熟炒,碾籽,熏蒸,箍饼,打榨,除渣,抛杂,滴漏"等十几道工序,榨油过程繁杂,工时成本高,劳动强度大,出油率虽然低(30%)但质量好,味正,色纯,地道,醇香,不仅深受当地老百姓的喜爱,而且香飘东三省,被人们赞誉为"滴滴香"。</p><p class="ql-block"> 解放后,从1954年9月开始,国家对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实行社会主义改造,王家油坊变成了"公私合营"。由县里派了一名姓尤的人接管了油坊,并带来其内弟主抓后勤,致使"此尤房已彼油坊"。王家油房的第36代掌门人王天佑本应"识时务者为俊杰",只管到时拿国家赎买的"定息"得了。可这位王家的传人却依然将油坊当作自己家的产业倾心维护着。当他看见油坊被接管后,产量日益下降,质量日益低下,油坊工人反应强烈后,心急如焚。在究其根源中,他发现竟是由于姓尤的小舅子章营监守自盗造成的恶果。章营高价购进低劣原料,隐瞒收入货款的行为致使王天佑气愤填膺,他趁尤领导去县里开会之机找章营谈话,谈话过程中,气不过的王氏家族族长打了章营两巴掌,这下子可糟了,翌日早晨人们发现章营在油坊厕所里上吊自尽。上面工作组下来调查,结论是:王天佑抵制社会主义改造运动,打击报复工人阶级,系反革命行为!因此,王天佑被抓进监狱判了重刑。油坊里掌握榨油工艺技术的王天佑堂弟王天佐负气出走。结果是两年后,国家基本完成对民族资本家改造任务后,王家油坊也黄了。为避忌讳,王家油坊村从此改为王游房村。</p><p class="ql-block"> 王游房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山水资源丰富。村落北部是长白山余脉,纵深处覆盖着茂密的原始森林,我们冬季上山打柴时顺手打过傻狍子和山鸡,野兔。由东向西的一条202国道(开原一草市线)途经村里,与这条国道并排而行的是一条沈吉线铁路沿着村南贯穿而过,每天早晚有一辆往返辽宁省清原县﹣﹣吉林省榆树县专门接送铁路职工通勤的倒短小火车,在王游房站停留三分钟,就近的村民想搭乘,只要往站里的站长家里送点儿"烟草、蘑菇、山菜、鸡鹅蛋"等土特产就成,但要想两省两县往返都蹭车,起码要拎只鸡鸭才行。火车线路铁轨下的南部是一片浩渺无涯的湿草甸,长满"游龙、芦苇、香蒲、莎草、藻荇、野水葱、大叶芹、黑三菱、雨久花"等各色植物,依次杂别,簇拥相生。一条银练似的河流向天际中飞飘而至的洁白丝带,悠然穿越在鱼跃鸟翔的湿地中间,这就是清澈见底的白银河。春秋两季,我们曾在河两岸的湿润碧绿的草丛里拾捡过野鸟蛋,抓过刚会凫水的野鸭崽,但都养不活。这里水肥草美,盛产东三省三件宝"人参,鹿茸,乌拉草",其中的乌拉草据史料记载:1926年,这里便成为云聚南北商贾买草卖草的草市场,"草市"的名称也由此而来。</p> <p class="ql-block"> 分为东、西堡的王游房仅有400余户人家,守着这样一块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再有油坊本应是富得流油。可是,在那个"一大二公"专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特殊年代,家家户户却穷得叮当响。即便这般困难,为了安置好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王游房大队还是拿出仅有的公积金,在村北头,依山借势的山坡处为我们新建了两栋全村唯有的泥瓦房(泥墙瓦盖)作为"青年点",而全村人住的则都是低矮简陋的泥草房。</p><p class="ql-block">(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