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找大二暑假实习的一次经历

Black Swan

因为学院暑假有学分要求（做实习/助研），大二学生可以自己投，也可以通过学院职业发展中心找暑假实习，但是这个途径每人只能投一个岗位。我本来打算通过和猫小姐的工作完成这一学分，他也同意了，但是觉得还是应该“分散一下风险”，增加一些实习的经历。

由于我八月中旬就要去伯克利，我的暑假被缩短了。我无法自己投实习，因为一般自己投的所有岗位都需要连续三个月以上，每周到岗4天以上，显然我根本不满足要求，而且我也没那么多时间精力放在这里，我更想做学术。通过学院找实习，岗位可以满足获得学分的时间长度要求，有些岗位又不需要实习很长时间（最低要求5周），这种岗位在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我本来打算和往常一样，做个什么投研行研之类的工作，无非就是那老一套：整理会议纪要、搜数、更新数据库。要不然就去其他的部门，比如做债的等等，总之都是老一套。我有一段只“持续了一天”的行研黑工实习经历（如果在看这段文字的你还记得我以前写过的东西），给我带来了很大心理阴影。虽然后来又做了咨询，但是依旧感觉很痛苦，明明活不是很多，对方也很礼貌，但是只要对方给我派活，就足以毁掉我一天的心情。这导致我对整个泛金融“业界”上班都产生了心理阴影，怀疑我是不是太不成熟了，无法适应社会。所以这次我从内心讲是排斥找实习的，因为我知道我去了又得干那些东西，但是为了“分散风险”，我还是打开了学院给的岗位列表。

不出我所料，我又看到了成套我熟悉的东西，并且有公司根本不给工资，福利待遇只有“公司食堂”，甚至还要求出差和在外地工作，这样算下来纯属倒贴，因为还有租房和路费，仿佛仗着它名气大，岗位是给学生的施舍一样。自从那次失败的行研经历，我无法接受无薪实习，觉得这就是公司对实习生的压榨。但是你不做，有的是人做，我觉得这就是金融行业畸形的现状。我知道很多人跟我看法不一样，或许我就是太不成熟了，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目前真的无法理解为什么经历比钱重要，而且重要的不是那笔钱，是对方通过“发工资”这一行为对我的尊重。因为这种想法，我一直觉得我跟其他人格格不入，直到有一天我的室友跟我吐槽她面试了一份实习不给工资，每个月只给500元的餐补，并且在她还未入职前就一直给她派活。她说她无法接受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异类。

于是我首先排除了不给钱的岗位，其次排除了工作地点不在北京（因为我暑假需要和猫小姐保持一定频率的线下交流）以及其他不合适的岗位。我正在思考选哪个岗位好的时候，突然一个岗位进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一家券商的风险管理部门，他们在招聘信用风险模型实习生，只招一个人。信用风险模型，顾名思义，就是使用模型和现有数据去预测信用风险，比如债务违约概率等。工作是用Python等进行数据清洗和数据处理，以及数据分析过程中的变量衍生和模型调参等等。

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岗位，因为我以前只了解那些非常典型的金融类的岗位。券商，也就是证券公司，只是在中国被叫这个名字，放到国外它就叫投资银行。我对投行十分厌恶，因为在我的印象里，投行里都是那些穿着精致的男男女女，每天睡觉不足三小时，上级非常mean，压力巨大，氛围十分aggressive，一个月猝死三个人，公司之间人与人把斗争放在台面上。现在想想，这只是对投行前台（投行的职位分成前中后台三类）的刻板印象，尤其是IBD部门（投资银行部，帮助企业进行首次公开募股，投资银行中的心脏部门）。风险管理部门在投资银行的中台，跟客户打交道少，也不能获得一手的市场信息。而信用风险建模，是风险管理部门中的一个比较偏向于模型以及数据分析的岗位。银行里也有风险管理这类岗位。总之，这个岗位不太像是一个传统的金融岗位，更像是data scientist或者data analyst（没错！就是学统计/数据分析的人做的）。

这明显是个很冷门的东西，因为我的同学们根本不会往这想，大家全都往前台挤，我在这个环境中也没有往这想。

我仔细看了job description，发现我这个岗位似乎就是为我而生的一样。它要求专业背景是金融、经济、会计、统计等，我有一个主修学位加一个辅修学位，经济金融会计和统计两边全都沾；使用Python或R进行数据处理，我都会，虽然Python平常不怎么用，但是熟悉起来应该很快；熟悉机器学习建模流程者优先，我也会，至少信用风险建模里还用不到什么我没有掌握的算法；因为我是个经管学生，Excel基本功我也还凑活。而且我感觉这个岗位的工作并没有很难，不是像量化一样对思维有那么高的要求。仅有的缺点就是我不会SQL，并且没有相关实习经历。

但是我从来没有试过这种东西，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做data scientist或者data analyst，我脑子里关于“业界”的未来只有我在读年报看企业画PPT。

那几天我脑子里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我到底该报什么呢？是基于我的传统路径选择老一套，还是去报这个岗位呢？因为我只有一次机会。同时我还需要考虑跟我竞争的其他同学，因为通过这个途径报名的全部都是我那些“优秀”的同学。

把我这个人拎出来，我的金融行业经历不如那些经历丰富的经管同学，代码能力不如计算机金融双学位的同学，我的统计知识也一般，我也不了解AI那些乱七八糟的神经网络大模型架构，怎么看我都是一个普通人。或许我就应该去选择那些没有什么门槛的研究岗位，也就是老一套，我以前的经历也相对比较贴合，我对那些的职业发展路径也比较了解。

我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如果不让我准备，直接让我面试那些岗位，对方让我讲讲以前的经历和行业的insight，我根本说不出什么东西。但是如果面这个岗位，我有可说的，可以跟对方“聊起来”。但是从床上起来，就觉得自己应该保守一点。同时我也害怕告诉我爸妈，我觉得他们可能认为我仍然应该走传统路径。

最后我还是告诉我爸妈我在考虑这个岗位，我爸爸支持我，说一次实习并不会决定将来的职业发展路径，再说了，投行中台也是受人尊敬的岗位。我妈妈居然没有因为职业发展路径反对我，而是表示她担心这个岗位需要机器学习建模，超出我的能力要求。我跟她说不可能的，他们不会给实习生太难的任务，而且我好歹也是会一些机器学习的人，虽然是自学的。结果她没有再反驳我，居然说，那你就投吧，你自己看着办。

我还是犹豫了好几天，直到一天我去听猫小姐的组会，看到他和博士生在争论，我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但是我也习惯了。我觉得组会对我来说更多是培养我的一种大框架上的了解和我的直觉，要是很多都能听懂反而异常，猫小姐也是知道的。当全屋都安静了，只有他们在争论时，我突然觉得，我就应该报这个岗位，我不再更换主意了。

于是我大改了我的简历，并提交了上去，重点强调了我的统计部分，由于没有太多实习经历，我将一个只完成了初稿的统计课大作业（zzy老师的线性回归分析）也放了上去。其实这种也是常见做法，拿校内经历来凑数，或者数据分析类岗位会在kaggle等网站上找些数据集做一做，也算个人经历。我本来以为这么冷门的东西只有我一个人报，竞争应该不会很激烈，但是投完了发现有人在我之后报。这就意味着必须会出现淘汰——虽然我不知道对方是谁什么背景，但是这个岗位只招一个人。

我想，不知道另外的人是谁，如果是计金双学位的或者信管的或者某些打数学建模比赛的人我就完了，如果是普通经管同学，甚至普通经管+统辅同学我都可以有信心被选出来。但是不要我也没关系，反正学分能拿到，那我就专心做猫小姐的事情了，所以心态很平和。

在上zzy老师的线性回归的最后一节课时，对方给我打来电话，我因为上课接不了（我还是喜欢预约面试，而不是这种cold call）。我因为太忙，这时刚把自我介绍准备完，也去网上搜了一些职位信息和常见问题，但是我发现不太适用，因为搜到的面经都是银行或大厂的风险管理部门，而且全是研究生，所以我其他的问题预演做的也不是很充分，只是用AI简单演练了一下。那时已经是下午，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和zzy老师合影，但是被同学拽走了，而且一想这也不是最后一次见面，将来还会上她的课，而且我的注意力已经被那通电话吸引走了。于是下课后我立刻回到宿舍开始准备，想要等对方下班之前把电话打回去。我开始看我的材料，想待会要说什么话，他会问我什么。看了一会，我觉得他也不会问我一个大二学生太难的问题，于是打算不看了直接冲！当我拿起手机准备拨电话时，恰好对方又打了过来。

我说我在上课所以没接到电话，非常抱歉。没想到的是，他居然……也和我说抱歉。

好像就是从那次“行研事件”发生后，我就开始很注重对方对我的尊重。就像咨询公司的人在我交活之后跟我说谢谢、辛苦了，我就会感觉非常好，但是以前我对这种小事是不怎么在意的。

于是我立刻好感度上升一截，然后他问是否方便现在电话面试，我说可以的。于是，我们就开始了。

我在介绍自己的时候，明显发现面试官对我以前的实习经历没有兴趣，我料想也是这样，因为都跟这个岗位没什么关系。于是我没有展开细讲，几句话带过全部，然后开始讲我的能力以及做数据分析的经历。自我介绍完之后，他开始对我说到的“项目”（zzy老师的课程大作业，当然我没有说这是课程大作业）进行提问，于是我展开讲解了我怎么做的。虽然这没涉及到什么很难的方法或清洗很复杂的数据，但是涵盖了数据分析的全过程。他不时进行追问，我也都一一如实回答。

我以前料想的其他问题他都没有问，比如问我各种机器学习模型之间的区别、信用风险的常见衡量指标等等，他甚至没有质疑我不会SQL，可能这岗位还是太初级了。他在问完这段数据分析经历之后，就开始跟我讲起他们的项目来。

我当时就有种感觉——他想要我。不然他直接开始跟我说这么细节干什么？大概意思就是，这是一个持续半年的年度大项目，对企业进行信用评级，数据是wind数据库上的企业财务数据，以及一些其他非标准化不能直接导出的数据，需要我一个个下载企业年度报告，从上面手动复制粘贴下来（emm……果然还是有dirty work）。我问他什么是非标准化数据，能否举个例子（我也是整上反问了，不过我觉得面试本来就是互相交流的过程）？结果他居然说，等他一下让他想想……？我心想好家伙你也不知道是吧，但是半分钟后他给了我答案，然后我理解了。

我需要洗数和做数据处理，但是无需爬虫，无需进行缺失值异常值处理（笑死，一条条手动粘贴下来的数能有缺失值异常值吗）。整个项目以逻辑回归为主要方法（我猜也是，直接输出概率并且可解释性强，虽然不那么fancy），此外我还需要做一小部分以XGBoost为主要方法的工作（曾经被猫小姐“拷问”什么是gradient boosting，所以XGBoost等gradient boosting方法印象极为深刻）。面试官说，会有人教你的。

于是我立刻放心，这完全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不会的很快也能学会，就是把活做熟练就可以了。他说你的上班时间是上午8：30-11：30，下午1：00-5：00，中午是午休，公司有食堂。公司在安定门，并且有工资。换算成时薪比我做咨询高，不过也是实习生的正常价，毕竟谁会给实习生开那么高工资呢。我一听心想这太理想了，感觉压榨的事情见多了我的要求也变低了，只要它是一份“正常”的工作，我就会很高兴。果然比较才是快乐和痛苦的根源，我觉得这工作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意味着不会有人大晚上找我干活；而且实习生每天一共工作7小时，比8小时还少1小时；而且我要去现场，这将是我第一次线下上班，不是像以前那样的兼职；而且，我有工资，公司还包中午饭，再也不是黑工了。

他说你还有什么问题吗？我说，我八月中旬就离开中国了，所以只能从7月做到八月中旬。他说，他把这个情况汇报给HR，然后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先加个微信吧？

我更觉得他想要我了。他可能已经认定我是那个最佳人选，所以直接加微信了。加完微信之后，第二天他就跟我说他去问了HR，每周到岗时间3天及以上（我太高兴了，这样一周里面我就可以有4天留给猫小姐），想问我最早能够开始实习的时间，然后内部讨论一下再给我结果。

我觉得对方可能觉得我实习期太短，但是又因为我比较符合，所以在考虑。它的job description上面说的就是7到9月5星期及以上，我是符合要求的，我也不希望因为这个挤占我六月份的时间，我本来就很忙了。于是我跟他说我7月1号就可以到，表示一下我的诚意但也没有在时间上让步。

几个小时后，他告诉我“欢迎加入”。

我知道我的工作有些dirty，但是公司招聘实习生就是来干dirty work的，去了其他地方也会一样。而且，这工作跟我以前的完全不一样，因为它“有门槛”。而且更重要的是，它和我统计和数据科学的学习相关，而这又是我喜欢的事情。

我把结果和我爸妈说了，他们居然很高兴。我妈妈说，她觉得这很好，可以跟我的课内和猫小姐的东西相辅相成。我爸爸也很高兴，因为我接下来可以和他一起坐地铁上班了。

其实以上只是一段很普通的经历罢了，我知道我自己没什么高级的，这工作也没什么高级的，我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走呢。但是对我来说我还是要记录一下，因为我很高兴，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做那些做起来很痛苦的事情了，而且这是真正的一次，我的统计和数据科学知识给我带来的实打实的收益。

从面试官说的话中，我觉得他看中我，有一方面就是我的复合背景。就如同我上面所说的，我的能力单拿出来未必很出众（当然，我觉得我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或许你很难找到一个又会看财务报表又懂机器学习的人，而这就是数据科学——统计+计算机+专业领域知识。

我得感谢猫小姐，如果没有他，我根本不会想到要去学机器学习。我也得感谢zzy老师，没有她留那个大作业，我就没有简历上那段经历了。他俩没有起到非常“直接”的帮助，但是如果没有他俩，以上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我现在希望的是，不要遇到mean的同事和push的带教，毁掉我现在良好的感觉。只要对方愿意教我，跟我好好说话，给我合理派活，不在非工作时间找我，我就完全可以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工作。我明显感觉到这次没有上两次的生理性排斥，而是对接下来的生活隐隐有些期待。或许并非我讨厌全部实习，而是我讨厌某些岗位或者某些人。只不过，我现在还是更喜欢学术。

对方告诉我通过的那天晚上，我看到消息后一时兴起，在宿舍连打了两小时电脑游戏，报复性释放一下我的压力。

（面试官的名字很有意思，尤其是姓，让我感觉像小说霸总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