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吉狄马加是中国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彝族文化的重要传承者与弘扬者。他的创作根植于彝族文化传统,同时具有世界视野,作品以深邃的民族精神、人文关怀和诗性哲思著称,在国内外享有广泛声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生平简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出生与成长:吉狄马加1961年出生于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昭觉县,自幼浸润于彝族毕摩文化、口传史诗和民间歌谣,这成为他诗歌创作的精神源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教育背景:1982年毕业于西南民族大学中文系,系统学习文学理论,同时深入研习彝族历史文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社会职务:曾担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青海省副省长、中国诗歌学会会长等职,现任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他积极推动中外文学交流,创办“青海湖国际诗歌节”等国际文化活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创作成就与风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 </p><p class="ql-block">主题与精神内核</p><p class="ql-block">吉狄马加的诗歌以彝族文化为根基,聚焦民族记忆、自然崇拜、生命哲学和人类共同命运。代表作《我,雪豹……》通过濒危动物视角,探讨生态保护与文明冲突;《鹰翅与太阳》《黑色河流》等作品则抒写彝族的历史、信仰与生存状态,充满对族群身份的深刻思考。</p><p class="ql-block">2 </p><p class="ql-block">艺术特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民族性与世界性交融:运用彝族神话、仪式符号(如毕摩、火把、鹰),同时融入普世人文关怀,形成独特的“文化混血”诗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语言张力:诗作意象雄浑,节奏如彝族克智(口头论辩)般富有韵律,兼具抒情性与史诗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生态意识:近年创作关注全球生态危机,呼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体现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p><p class="ql-block">3 </p><p class="ql-block">代表作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诗集:《初恋的歌》《一个彝人的梦想》《吉狄马加诗选》《火焰与词语》《裂开的星球》《应许之地》等。</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长诗:《我,雪豹……》《致马雅可夫斯基》《裂开的星球》等,后者以超长诗行反思新冠疫情下的文明困境。</p><p class="ql-block">4 </p><p class="ql-block">荣誉与影响</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获中国郭沫若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南非姆基瓦人道主义奖、欧洲诗歌与艺术荷马奖等数十项国内外奖项。</p><p class="ql-block"> - </p><p class="ql-block">作品被译成40余种语言,被誉为“中国少数民族文学走向世界的标志性人物”。国际诗坛评价其“用古老的彝族文化接通了人类共通的情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化贡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吉狄马加不仅是诗人,更是民族文化使者。他通过创作与文化活动,将彝族文化推向世界舞台,并倡导“诗歌人类学”,强调诗歌在全球化时代的精神救赎作用。其作品为多元文明对话提供了诗意范本,成为中华多民族文化交融互鉴的生动例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吉狄马加的创作,是彝族文化基因与现代诗歌技艺的完美结合,更是中国文学与世界对话的重要桥梁。他以诗为舟,载着彝人的灵魂远航,让世界听见了“群山与草原之间,那永不熄灭的火塘之声”。</p> 裂开的星球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color:rgb(57, 181, 74);">是这个星球创造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这个星球?哦,老虎!波浪起伏的铠甲流淌着数字的光。唯一的意志。就在此刻,它仍然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以寂灭从容的步态踽踽独行。那永不疲倦的行走,隐晦的火。让旋转的能量成为齿轮,时间的手柄,锤击着金黄皮毛的波浪。老虎还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我们。在这星球的四个方位,脚趾踩踏着即将消失的现在,眼球倒映创世的元素。它并非只活在那部《查姆》典籍中,它的双眼一直在注视着善恶缠身的人类。不是我们每一个人都有明确的罪行,当天空变低,鹰的飞翔再没有足够的高度。天空一旦没有了标高,精神和价值注定就会从高处滑落。旁边是受伤的鹰翅。当智者的语言被金钱和物质的双手弄脏,我在20年前就看见过一只鸟,从城市耸立的黑色烟囱上坠地而亡,这是应该原谅那只鸟,还是原谅我们呢?天空的沉默回答了一切。任何预兆的传递据说都会用不同的方式,我们部族的毕摩就曾经告诉过我。这场战争终于还是爆发了,以肉眼看不见的方式。哦!古老的冤家。是谁闯入了你的家园,用冒犯来比喻似乎能减轻一点罪孽,但的确是人类惊醒了你数万年的睡眠。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它跨过传统的边界,那里虽然有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它跨过有主权的领空,因为谁也无法阻挡自由的气流,那些最先进的探测器也没有发现它诡异的行踪。这是一场特殊的战争,是死亡的另一种隐喻。当东方和西方再一次相遇在命运的出口是走出绝境?还是自我毁灭?左手对右手的责怪,并不能制造出一艘新的挪亚方舟,逃离这千年的困境。</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2px;">孤独的星球还在旋转,但雪族十二子总会出现醒来的先知。那是因为《勒俄》告诉过我,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是兄弟。尽管荷马吟唱过的大海还在涌动着蓝色的液体,海豹的眼睛里落满了宇宙的讯息。这或许不是最后的审判,但碗状的苍穹还是在独角兽出现之前覆盖了人类的头顶。这不是传统的战争,更不是一场核战争,因为核战争没有赢家。在此时,人类只有携手合作才能跨过这道最黑暗的峡谷。</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 font-size:22px;">撕裂与凝视:吉狄马加《裂开的星球》中的生态哲思</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吉狄马加的诗篇《裂开的星球》中,一只金黄皮毛的猛虎跨越时空界限,以古老而深邃的双眼,静静注视着这颗伤痕累累的星球。它既是自然力量的化身,又是人类命运的永恒见证者。这头“老虎”正是诗中一个贯穿始终的核心意象,其“金黄皮毛的波浪”与“数字的光”的铠甲,昭示着自然与科技间不可调和的冲突张力。它那“永不疲倦的行走”与“寂灭从容的步态”,仿佛象征着自然法则的永恒运转,超越人类历史尺度,以神灵般的姿态俯瞰人间的喧嚣与迷失。正是这“老虎”的存在,成为我们重新思考自身在星球上位置的起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诗歌的批判锋芒直指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与生态破坏的恶果。“是谁闯入了你的家园”一句,以悲怆的反问点出人类对自然的侵犯。当“智者的语言被金钱和物质的双手弄脏”,人类的精神世界便如“受伤的鹰翅”一般坠落。更令人心痛的是那只从城市烟囱坠亡的鸟,它不啻为所有因人类活动而灭绝的物种的象征性祭品。诗中“天空变低,鹰的飞翔再没有足够的高度”的哀叹,道出了人类精神与自然高度双重陷落的可悲现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裂开的星球》的深刻之处在于将生态危机描绘为一场“肉眼看不见的战争”。这场战争超越传统意义的边界,如“自由的气流”般穿透人类精心构筑的防线。诗中“死亡另一种隐喻”的表述,既指向病毒等无形威胁的全球性蔓延,也暗喻了人类精神家园的沦陷。在“左手对右手的责怪”的荒诞中,人类内部的分裂与指责暴露出面对共同灾难时的短视与无力。这种战争形态的书写,剥去了传统战争的有形外壳,裸露出人类文明面临的更本质威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吉狄马加构筑的诗意宇宙中,彝族典籍《查姆》与《勒俄》成为重要的精神坐标。老虎“并非只活在那部《查姆》典籍中”,但正是这部典籍赋予它超越时间的灵性。而《勒俄》中“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是兄弟”的古老训诫,更是为当代生态伦理提供了深厚的文化支撑。毕摩作为人与神沟通的使者,其预言在诗中化作一种警示:人类对自然的冒犯终将招致自然的回应。这种对彝族文化传统的征引,使诗歌的生态思考具有了独特的文化深度与精神向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碗状的苍穹覆盖了人类的头顶”,人类站在了“命运的出口”。吉狄马加在诗中发出了超越分裂、携手合作的强音。他清醒地指出“核战争没有赢家”,暗示唯有合作才是人类的唯一生路。诗中“雪族十二子”作为醒来的先知,象征着人类集体智慧与古老训诫的复苏。在“东方和西方再一次相遇”的历史节点,人类需要的是“走出绝境”的勇气与智慧,而非“自我毁灭”的相互指责。这种对人类命运的深切关怀,使诗歌超越了简单的生态批判,升华至对人类文明存续的终极思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裂开的星球》以其恢弘的意象、深邃的思考和悲悯的情怀,成为一曲献给这个撕裂时代的生态史诗。诗中那只永恒行走的老虎,它的目光穿透历史烟云,凝视着人类的善恶与挣扎。当“碗状的苍穹”低垂,人类唯有在古老智慧的指引下,超越“左手对右手的责怪”,才能共同“跨过这道最黑暗的峡谷”。吉狄马加用诗的语言告诉我们:在这个裂开的星球上,救赎的可能不在别处,正在人类重新学会敬畏与倾听——敬畏那只永恒注视的老虎,倾听万物皆是兄弟的古老训诫。</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i><u>吉狄马加在《应许之地》的开篇写道:“你看,那里是应许之地/当然不是上帝许诺给犹太人的礼物/那里没有流淌着白色的牛奶/这或许就是一块未来之地/并非另一个乌托邦,而是现代性在传统的笛子与球体之间构筑的玻璃和模制品的世界。”这一诗句重新定义了“应许之地”,为整首诗奠定了基调,表达出对现代性的反思,而非盲目地抒情,具有深刻的意象和哲理,常被引用和解读。</u></i></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转载精选</p> <p class="ql-block">李犁:拯救现代性——吉狄马加《应许之地》解析</p> <p class="ql-block">拯救现代性:逆商、诗性、语言魔幻力</p><p class="ql-block">——吉狄马加《应许之地》解析</p><p class="ql-block"> 李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逆熵拯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应许之地——并非吉狄马加生造出来的概念,它最早出自圣经《旧约·创世纪》,说的是以色列人祖先亚伯拉罕由于虔敬上帝,上帝与之立约,应许其后裔将拥有“流奶与蜜之地”——迦南。因此犹太人认为迦南就是神允诺给他们的应许之地。但他们后来背弃了神,所以神便让犹太人散居世界各地。现在基督徒们相信,旧约中的“应许之地”就是今天的三教圣城耶路撒冷(基督教,伊斯兰教,犹太教)。不过耶路撒冷近千年来战事不断,圣城的和平还没有完全降临。究其原因是人没有了敬畏之心,没了秩序,造成了混乱。</p><p class="ql-block">这种将稳定有序变得混乱无序的过程,被命名为“熵增定律”。“熵”指体系混乱程度的指标,如果没有外界干预,任其发展,当熵达到最大值时,系统会出现严重混乱,由确定性变成不确定性,最后走向寂灭,所以也被称为死亡定律。这个定律也适用于人类社会的各个方面,有人曾把我们过去的三年,比喻成“熵增的平方”:新冠病毒肆虐整个地球,还有大火席卷澳大利亚丛林;菲律宾火山爆发,引发火山地震,宛如世界末日降临;南极冰川融化,海平面上升,大片低洼陆地将被淹没;还有俄乌战争、霸权主义,以及欲望膨胀、科技的无序发展,导致社会混乱人心不安,以及金融风暴等。人类在熵增越来越旺的大火中被炙烤得喘不上气。于是很多有识之士提出了熵减理论,科学家用实验来寻找破解熵增的方法,哲学和社会学家倡导减少欲望崇尚信仰和自然,追求有序的极简主义生活来减熵甚至负熵,让人类精神有方向,生活和谐美好起来。</p><p class="ql-block">吉狄马加用这部长诗为当下人类的精神困境寻找出口,为一路狂飙的现代性带来的熵增现象提供一个疗治方案,这也是《应许之地》的写作意图和精神意旨。在我看来熵增现象就是现代性带来的副产品,那么减熵就是拯救现代性以及发热的地球和人类的未来。这种大格局让吉狄马加从众多的天才诗人中脱颖而出,成为超越种族和人类的有着全球视野和高度的诗人,《应许之地》也成为继他的《撕裂的地球》之后,又一首关怀人类命运和前途的长诗。而且这首《应许之地》提出了人类走出精神困境和熵增火坑的方法,那就是要找到人类与生俱来的胎记和护身符,即:尊严、善意、火焰、情歌、母语,婴儿的眸子和白色袅袅的炊烟,就像他诗里写的:</p><p class="ql-block">群山,赤脚,铠甲,苦荞,石磨,金色的皮碗,月琴,马布,宝刀,鹰爪杯,锅庄石,英雄结,蜜蜡,送魂经,白色的毡子, 山风,谱牒,谚语,史诗,护身符,习惯法,超度,火焰,枪,父子连名,酒,表妹,血亲,婚配,神鹰,智者,马鞍,服饰,传统,火把节,勇士,火葬地,自由的迁徙,尊严,死者,可以赴死的,崇尚黑色的,内心的,热情的,万物有灵的,盟誓的,亲近骨血的,身份,认同,庄重,格局,英勇。</p><p class="ql-block">显然这都是与彝族人血肉相连的元素,是他们居住的诺苏社区里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事物,而且这些美好的事物织成一个整体,彼此相连又自由自在,构成了一块不可分割的锦缎。不论是被不断熵增的现代性本身还是被它切割得四处飘零的灵魂开始拼合——这是吉狄马加心中理想的应许之地,看得出来他是向往回归的,用大自然的神力以及人类最原始的生命力和状态来给现代性补充氧气和血液,他的理由和设计就是:</p><p class="ql-block">只有当人类的种族在火把的引领下再次返回旷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古铜色的油彩,朵洛荷的舞步踏着大地隐秘的节拍,牛头上的红布 宣告了自然力与人的原始欲念重逢于颤栗的蜂巢。 回到大地的婚床吧!让人的生殖力成为重量的一部分, 这是生命的节日,当然也是人的节日。</p><p class="ql-block">吉狄马加是以回归的方式来减熵,但返回不是复辟,他要给一直升温的熵和冒烟的欲望釜底抽薪。在方向错了的时候,退缩也是前行。而且这不是一般意义的还乡,而是精神的涅槃,是让不断熵增的现代性冷却下来,并得到医治。他的这首《应许之地》也成为2022年迷茫的精神境况的逆熵指南,是人类拯救和自救之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诗性拯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其实还乡只是一个隐喻,包括应许之地的概念都是精神象征,它只是给现代性规划一个方向,别让它因失控的熵增而跑偏和加速寂灭,因为现实中身体已经无法回到家乡。回家只是文学和哲学上的一个理念,或者把这种回家的理念植入诗歌和艺术中成为一种呼吁,让渐成机器的都市人在精神上努力保持回家的感觉,保持自然人的属性。这符合海德格尔在美学上提出的用回忆返乡的理念。他的返乡也是一种暗示,并细化为三部分,即返回古希腊初期,返回内心,返回自然。吉狄马加在这首长诗中将群山环抱的彝族社区定为《应许之地》,也不是真的要回到那,而是把它作为一个镜像世界,一个召唤。让我们在现代性突飞猛进即社会熵增过程中,把丢掉的那些曾经美好和照耀并哺育过我们的品质找回并保留下来。所以逆熵之旅也就是诗中的还乡首先就是要返回自然、返回人心、返回神性,返回微小而有活力的生命现场。而美、秩序、抒情性一直伴随返回者,成为这四个返回目标的目标,并诗化它们使其更动人和具有审美价值。这就是吉狄马加用诗性来减缓并柔化熵增的现代性以及物质化了的现实,实现诗中的计划和预言:“让古老的语言在最新的法律上/变成这个世界的文本!”</p><p class="ql-block">所以,如果熵增和现代性是当下是此在,那诗中的还乡和应许之地就是彼在,即未来和彼岸,于是返回成了奔赴和跨越。也说明自然、人心、神性和微小而有活力的生命现场现在正在或已经远离我们,成为我们的一种理想和仰望。熵增的结果就是让万能的科技和现代化上天入地,除了毁掉了大自然,人的心灵系统也几近崩溃。人类没有闲暇在落日的余晖下感叹和遐想,更没有了云中谁寄锦书来的期盼和想念,失去了在风吹草动中发现诗情和寄托心情的感知力和想象力。科技和现代性让千差万别的人变成同一个人,并把人的心灵掏空,让人成为只会移动的物。正如诗中所言:</p><p class="ql-block">“这里标准的街区经过科学的规划,就连每天的基本食物也大同小异。这不是卡夫卡的城堡,但对人的性质一样。建筑材料像一块块透明的晶体,没有泥土和四季的呼吸留下的味道。他们的生活被网络完全的支配,不需要真相,穿越任何一个障碍物都能在穹顶目睹到闪烁的电子眼。”</p><p class="ql-block">所以不能让熵增将人的心灵也物化了,心灵是有情感有温度的,它像宇宙一样丰富和深邃,必须将心灵重新按回人的身体里,有心就是有爱,有爱万物才有颜色,世界才意思,活着才有滋味。想想这世界没有人,人没有心,心没有爱,科技再发达,生活也是一片死寂。正如诗人所说“这是科学的胜利,这是技术的胜利/但这绝不是人的全部的胜利,因为我们/失去了最后一个能完整吟唱摇篮曲的人”。所以,回归心灵就是回归人和人性,让人有人味,让世界有情色。所以返回心灵就是用有情对抗无情,让熵增在心灵面前退缩。</p><p class="ql-block">而重返神性,更是让心灵和人性更彰显更完整。神性有宗教感,我说的这种神性可以理解成爱因斯坦说的宇宙宗教感,即对宇宙中那种尚不可知的或已知的尚不可解的秩序怀有一种崇敬和激赏的心情,是一种冥冥中广泛意义的信仰。让人对宇宙万物的神秘和神圣自觉生成一种不可侵犯的敬仰、爱慕和畏惧。它构成对人的心灵和行为的统摄力,让人自觉地遵守并审慎地规范自己的言行。这非常适合诗人和艺术家,因为他们都自觉地对那些大自然中崇高的庄严和不可思议的秩序深深地敬畏着。神性使他们的内心有了方向和归属感。从而精神就有了支撑点,并进而达到心灵的平衡宁静安详的境界。吉狄马加的很多诗歌就是写对这种神性的膜拜和尊重,这来自他们民族的哺育和教养,也来自他对万物的虔敬。譬如他原来有首诗写他们民族最常用的三种颜色,每一个颜色都有自己的暗示,都带有对一种神秘的力量的崇拜和敬畏:“……我梦见过黑色/我梦见过黑色的披毡被人高高地扬起/黑色的祭品独自走向祖先的魂灵/黑色的英雄结上爬满了不落的星/但我不会不知道/这个甜蜜而又悲哀的种族/从什么时候起就自称为诺苏……”神性某种时候就是当下人内心的秩序,有了他人就不迷茫。所以神性除了冥冥中一种神圣的力量,它还是人自身带有的灵性和创造性,保持人性的自由和旺盛的生命力就是保持了神性。所以施勒格尔在《思想集》中说:“神我们是看不见的,然而,我们处处都看见神一样的东西,而且最先、最重要的,是在一个明智的人的心中,在一个活生生的人为作品的深处见出它。”有了神性我们才能“从这网格编织的城堡”看见“久违的穿斗结构的天宇/以及神话中巨人的木勺”。然后“面对滚滚而来的太阳/像他们的祖先一样向万物致敬”。</p><p class="ql-block">有心有神,就要回到有活力的生命现场,同样因为有活跃的生命力那些微小的生活现场才有意思和意味。所以,在这首长诗中到处都是迸溅的生活火花,蹦跳着原始的生殖力和野性的激情:</p><p class="ql-block">他们还是要回到原野,寻找万物新婚的毡子。要从陡峭的低处爬到最高的地方,摔跤、格斗、骑马、那些古老的竞技,或许只有返回到金黄体格的器官中, 人类的儿子才能高扬雄性和创造的旗帜。更多的是这些微小的生活现场,透视出人是万物的主宰,并鲜活有味:肩上搭着披毡在山路上唱着情歌的穿小裤脚的月琴手!被雌野鸡的叫声召唤到山梁羽毛闪闪发光的雄鸡!剪羊毛节堆放在敞坝上比雪还要白的羊毛!啊每一个男孩童年养的金色的大公鸡!以及每一个火光照亮老人和孩子的夜晚, 少女的羞涩、掩着嘴的窃笑、含着梦境的眼睛,啊在口弦和月琴之间的鸟翼,准备飞翔!接纳新的生命,火焰的影子第一次在婴儿的眸子留下对光的惊奇。</p><p class="ql-block">于是,返乡成为召唤,提示我们在享受现代性红利的时候,不能欠下心灵的债务。我们不能再让心灵哭泣,现代性必须将人和人的心灵作为核心,用心灵的正负考核现代性的成败。</p><p class="ql-block">为了逆熵,科学家也在行动,向宇宙进发,他们从月球上拿回两公斤土壤,仔细地研究看是否有适合人类生存的条件。而诗歌向人的内心进发,心灵也是宇宙,比宇宙还浩瀚。那心灵即是现代性的保护符,又是现代性的度量衡。《应许之地》就是以心对抗物,以微小有限但鲜活的生命现象对抗无限的抽象,以有情、多情对抗无情和数字化,以信仰对抗无序和混乱,以敬畏对抗放肆和任性,从而让世界充满秩序和情感,这就是逆商的诗性拯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语言拯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熵增的无限扩张,导致一切符号化数字化机械化,不仅将丧失心灵、语言的灵性和活力,创造力也将随之枯萎。必须恢复和开发出语言的千姿百态,让焕发的母语激活诗人的感知力、想象力和创造力。这除了整体的减熵,还需要启动人自身潜在的能量,它类似嵌在电脑芯片中的自动恢复系统,有了它电脑死机也能恢复和重启。虽然现在现代性利大于弊,还没有到推倒重来的地步,但敏感的诗人已经有了这种警觉,这也是《应许之地》成诗的原因和动力。但不是每个诗人都具有这种语言的自主开发和创新能力,从这个角度来说,吉狄马加得益于他远离现代生活中心的族群,那一直保存着原始体验的彝族性格和精神中的英雄气质、图腾崇拜、神话巫术和谣曲,经过一代代的积淀和渗透,已经根植成吉狄马加的潜意识,进而形成了他的思维方式和创作源泉,让他具有了超人的灵觉,还有前面说到的原始能力学包含的灵气、体力、魔力、繁殖力,甚至上帝等等,所有这些,散发成《应许之地》中神秘莫测的回忆、幻觉、冥想和刹那生成的语言之奇幻和诡谲。让阅读者在心醉神迷的瞬间又冥冥中感觉已经与遥远的神灵有了感应与交汇。诗像豹子一样在词汇与意象构成的峡谷与丛林中闪挪跳跃,让人想到量子时代电子的跃迁与叠加,其语言便有了现代科技与古老神话中的双重感受。</p> <p class="ql-block">譬如长诗的开头他写到“现代性/在传统的笛子与球体之间/构筑的玻璃和模制品的世界/那里星星与头的距离没有改变/但它与我们的灵魂却若即若离”。笛子是一种古老的乐器,是清晰、有序、有情的喻体,而构成无数闪烁球体的玻璃和模制品,让人想到科幻电影中经常出现的实虚变幻的几何图形。结合后两句,是说现代性所带来的扑朔迷离,虽然从表面上看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实际上已经偏离了人的灵魂和初衷。还有“峡谷的倒影投向断裂的天空/河流被切成数字的香肠”。现代性使传统破碎化,而能呈现出这样的语言,光凭想象力是不够的,我们只能把它归结为灵觉、天意和上帝的旨意。到这句:“在现实未经加工的两个弧形之间/为什么不让局部凹陷于整体的肚脐”,这完全是几何学与身体和生理学的交汇,意象本身是一个图形,似乎可视,但又有点抽象,仅凭目光是无法拼全的。结合上下文,诗人写的是在现代性让一切都规范化模式化同一化的过程中,强调求同存异,起码在微小的细节上要有差异性和自主性。还有“北极的冰水滴满了你的额头/撒哈拉沙漠的月光在一只手提箱里怀孕/而那一天正好是迎送祖灵的时间”。时空的来回穿梭,实与虚的互相转化,“月光在手提箱里怀孕”这样的比喻已经超出了我们认知范畴中修辞学边界。所有这些,归结于吉狄马加独特的思维方式,而且能出现这样的视觉变幻,绝非冥思苦想的成果,是神赐的突如其来的灵感瞬间的爆发。法国美学家雅克•马利坦称这种非人力所为的意象呈现为智性的创造性直觉。直觉就是直接悟到,创造性就是开天辟地,从无中生出有。但前面冠以“智性”,除了说明智力高于常人之外, 还是加入了思的成分——不是反复琢磨,而是一种被沉思笼罩的状态,就是说诗人写诗时是一种沉浸其中的状态,但具体喻句的出现却是不请自来,直接突然的刹那间显现,像闪电一样。而且这种沉思状态对吉狄马加来说是一种常态,甚至是与生俱来的,它赋予了崇尚神灵的吉狄马加特异的思维方式,让他在生活中一直保持这种对万物的沉思默想,并格物致诗。看似是思维的突然脱轨,其实是那些涌动在大脑中的万千个念头中的一缕奇思,在一瞬间的脱颖而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迥异于其他诗人的禀赋,让吉狄马加敢于用其他人忌讳的词语直接成诗,并把意义不相干的词语和意象混搭到一起,让作品有了科幻电影中的魔法和奇幻。一句诗融入了若干所指,多层意思,让诗有了意料之外的感觉,比如“一支高腔的民谣被反复乘方荡气回肠/那些远离传统的游子,为时下的生存/已遗忘了词根所积蓄的全部意义”,显然每个句子都是容纳了各种兵种的队伍,意义在叠加,并涉及音乐、数学、语言学、金融学等,也应了韦勒克•沃伦说的:“诗是一种强加给日常语言的‘有组织的破坏’”。再比如“逻辑的马铃薯的王国,在饥饿的年代/苦荞原子的构造救活过一个种族的婴儿”,把毫不搭嘎的领域里的术语勾兑到一起,让人大吃一惊,像清炖的筋头巴脑,柔韧耐嚼而味道醇厚;而“他们带回了积攒的金钱就是异乡的方言/在戏谑之后母语的问候哽咽于喉咙”,跟前面几句一样,本体与喻体拉远,超越了读者想象力的宽度,而且语句翻卷,剔去了事物的表皮,让因辛酸而嶙峋的生存内核露出来,确实有点让人哽咽;最后“谚语不可更改的根据/当智慧的传诵敲击奥秘之门/还是火焰用辩词的方式告诉了大家/那些隐藏于语言中的非理性的巨砾”,“非理性的巨砾”正好准确地概括了《应许之地》的本质和结构,而且每一句都是由几个甚至无数个砾石砌成,很坚硬,未经打磨,粗粝且不滑溜顺畅,常常将读者的思维绊倒,挑战着他们的认知能力和思想深度,有时这些石头又跃起来砸向他们后脑里的思维盲区,那些休眠的神经一旦苏醒,就等于悟出了他诗中的奇妙,就身处黑暗中的闷罐突然被拆去了四面的墙壁,彻底地豁然开朗,甚至大呼:诗竟然可以这样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也说明《应许之地》绝不是行货,而是属于吉狄马加个人记忆和生命独特体验的曝光,它有着永远不被同化的异质性和无法模仿的个体化特征。最突出的就是前面提到的将不同词语搅拌到一句话里,让诗的含量和意义成幂的n次方递加,这就是语言的加速度,刮带的意象翻滚,奇像丛生,实虚交替,不可能的变可能,确定的变不确定,单一的语言有了多向性,可见驱动它们的气脉非常充盈。显然吉狄马加写诗就是一气呵成,不事先布局,听凭激情狂奔,那气脉留下的辙印就是诗的结构。所以《应许之地》没有按意义化为成区域,而是采取复调法,不同的旋律同时开始,又相互呼应,且螺旋似的演进,让《应许之地》形成一个偌大的磁场和星云,将人的灵魂吸进去,接受洗礼,淬炼重生,诗的魔幻性与精神的归一性得到了统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这本书中谈道:人类应以负熵为食。吉狄马加的《应许之地》就是在为负熵提供食品,具体就是自然、传统和创造性的语言开发,他是以诗歌的方式加入了对陷入熵增麻烦的现代性的拯救中,即使是迈出一小步,也是对人类生存贡献了一大步。</p><p class="ql-block"> 注:本文发表于2023年《延河》杂志11期文学观察一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