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掌的守望

悬枫

　　在故乡的池塘畔，一丛仙人掌静静地生长。它的根，深深植于记忆的沃土，而枝叶则随着时光的流转肆意蔓延。

　　童年时，我在屋前的空地上种下了第一片仙人掌。它只有掌心大小，绿得发亮，刺如柔软的绒毛。我每天都会蹲在泥土旁，细心地浇水，看着它逐渐膨大，一寸寸地抽出嫩叶，直到最大的一片叶子舒展开来，如同一张长达五六十厘米的绿色船帆。

　　然而有一天，家中的猪圈栅栏松动，那只馋嘴顽皮的猪拱翻了半个仙人掌——地上的部分被啃食得只剩下残桩。大人们纷纷摇头叹息，我却固执地将残根挖出，放入塑胶桶中，搬到羊圈的屋顶上。

　　屋顶的斜角被太阳晒得滚烫，然而仙人掌却在缝隙中挤出了新芽，茎节层层叠叠，仿佛是一个倔强的小孩在堆砌积木。

　　羊圈修缮的那年，爷爷在掀瓦时将花盆搬了下来。折断大半的掌叶跌落在泥土中，我将剩下的残桩重新栽回了院角。
　　离开老家后，老房子被拆除，路面也被硬化，仙人掌在这颠簸中辗转多次：有时被塞进编织袋搁置在墙角，有时裸露的根茎任由风雨冲刷。

　　当盆器朽烂了，泥土散尽了，仙人掌便索性将根须扎入大地，在池塘边找到了新的栖息地。二十年间，无人照料，它却将每一次断裂视为分枝的契机，茎片裂成数瓣，每瓣又抽出了新绿，仿佛受伤之处才是生命的源泉。

　　2022年，我从老家在繁茂的仙人掌丛中剪下了两片叶子，用湿润的布包裹着，带上了旅程。

　　在澧县的阳台上，我和兄弟俩各自栽种了一片仙人掌。仙人掌一落地便生了根，叶面舒展，如同重逢时的拥抱。

　　今年剪下的叶片在石门插入土中后，竟也以惊人的速度发芽——新苗簇拥而生，仿佛要将迟来的生机一次性迸发出来。

　　有人笑着问：“这仙人掌历经移栽、折损、迁徙，怕是早已异变。”然而，我却并不这么认为。它或许已不再是那株稚嫩的小苗，但却承袭了所有伤痕淬炼出的魂魄。

　　那些被猪啃噬的缺口、被瓦砾压折的疤痕、在硬化路面上挣扎的根系，早已渗透进茎脉，成为了它独有的年轮。

　　或许，我们种的已不仅仅是仙人掌，而是老家屋檐下的晨露、羊圈屋顶的斜阳、以及在拆旧时飞扬尘土中不肯消散的执念。

　　如今，老家的池塘边，那丛仙人掌已然成为了忠实的守候者。它不再需要塑盆与呵护，茎节交错成天然的屏障，刺尖在风中沉默，却比任何言语都要坚韧。而我们，带着它流浪的叶片，在异乡的土地上，种下了另一片守望——或许有一天，新生的仙人掌会忘记自己从何而来，但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迁徙的故事，以及永不低头的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