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灵巧聪慧,她不仅会着色和修片,还会拍照,只因一件让母亲感到极为难堪的事情发生后,才中止了母亲对拍照艺术的进一步学习和深究。要不然,母亲也一定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摄影师呢。</p><p class="ql-block">事情是这样,有一阵子父亲身体欠佳,不便再长途跋涉前往矿区为矿工和附近一条铁路专用线民工拍照。但因事先已经有了约定,而且父亲又是个极守信誉的人,自己不能践约,便让母亲前去代拍,这也是在情在理的事。</p><p class="ql-block">可问题是,那天母亲碰到的恰恰是一群顽劣的家伙,在拍摄的时候,他们不是故意龇牙咧嘴,就是有意做鬼脸或滑稽状,让母亲感到极为不适,甚至哭笑不得。因母亲很少跟人拍照,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和应付的办法,特别面对如此恶作剧者几乎束手无策。</p><p class="ql-block">然而,更让母亲难堪的事情又接踵而来,一个二溜子模样的矿工出场了。他大大咧咧地站在照相机前,先是摆出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再用轻佻的语言调戏母亲:“大姐,你看我是照是上半身好呢,还是照下半身呢?”他一边说着,一边竟然放荡地将上衣撩得高高的,露出黝黑的胸脯。</p><p class="ql-block">这时,母亲的眼睛也不知跑到哪国去了。照母亲的话说,她真想钻地三尺。可是母亲无法钻地,只能一头钻进盖照着相机的那块外黑内红的遮光布里。那片薄薄的遮光布又怎么能挡得住那一阵阵肆无忌惮的淫荡声呢,害得母亲久久不敢露出头来。</p><p class="ql-block">如果那天是父亲为他们拍照的话,这种情形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因父亲拍照过的人不计其数,有五行八作、三姑六婆、各色人等,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呢?即使再刁蛮的人,父亲也有对付他们的办法。可是,那天碰上的偏偏是母亲,这就让他们有了捉弄或戏谑的机会。</p><p class="ql-block">倘若从矿工的角度来分析,由于他们长年生活在深山矿区,处于性别单一,社交封闭,同时缺乏企业丰富文化的熏陶和温馨家庭的关怀,甚至个人修养和业余爱好等方面更是乏善可陈。综上所有因素,使得他们的行径在特殊条件下忽然变得轻佻,甚至有所出格是在所难免的。所幸的是,那天那些矿工仅仅停留在言词上,并没有实质性的冒犯行径。假如放在当今开放和文明的环境来看,应该说只能算是有失体面或略显粗俗折行为罢了。</p><p class="ql-block">可在近半个世纪之前,整个社会尚处于相对封建的状态下,男女授受不亲的古礼还严重束缚着人的观念和行为。更何况母亲平素很少外出,洁身自好,且把贞洁和人格看得那么重,她怎么受得了这般戏弄呢。而更遗憾的是,因母亲的愤怒和隐忍,以及不能释解的缘故,便产生“恨”屋及乌的心理毛病,最后连同她曾经极为酷爱的照相机也厌恶了。自那以后,母亲再也没有碰过照相机了。</p><p class="ql-block">现在,当我再次回想这件旧事时,我依然为母亲的割爱而深深挽惜,甚至好想在心里痛骂那群混蛋一通,是他们断送了母亲的摄影艺术生命!但转而又想,为什么当时母亲不能网开一面呢?不能看开一点呢?心胸宽广一点呢?如果母亲不那么在意那些调侃的话语和顽劣的行径,结局可能又是另外一个样子。可是,母亲不原谅他们,她把女性的自尊和人格看得很重,这点令我十分钦佩。</p><p class="ql-block">今天,倘若站在文明和文化的层面上,我会想得更多一些。如果跳出个人恩怨的小圈子,类似母亲遭遇的这种事情绝非个例,它一定具有更宏大、更深刻的社会意义:这种忍痛割爱是一种对性别权力下的勇敢反抗,是一种对传统压抑女性发自内心的悲愤,是一种冲出庸常存在方式的坚韧力量。</p><p class="ql-block">假设当时有人帮助母亲解开心锁,变“被伤害”为“自我救赎”,进而重新拾回摄影艺术,这可能是最好的、可以告慰的结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