粽香千年

薛宏新

粽香千年

文/薛宏新

晨光如细丝，轻轻拂过那方青玉镇纸，其上纹路宛如岁月的痕迹，深深浅浅，沁透着祖辈们无尽的掌温。我的思绪，忽而被《风土记》中的“角黍”二字牵引，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幅先民们于春社秋祠中虔诚捧起竹筒饭的画面。那一个个裹着菰叶的黍米团子，宛如天地间最初的契约，以五谷的芬芳为引，将人间烟火与神明天道紧紧相连。

端午之雨，总是那般恰到好处地降临。檐角垂落的雨线，如同天界的银丝，轻轻洒落人间。母亲将箬叶浸于木盆中，那箬叶便如翡翠屏风般舒展开来，透着一种自然的韵味。糯米在粗陶缸里吸饱了山泉的灵气，颗颗饱满，宛如满缸的珍珠，含着月光的清辉。母亲的手腕轻旋，两片青叶便叠成了舴艋舟的模样，那棱角分明的温柔，恰似她对我的无尽关爱。系粽的马蔺草，带着原野的露水，那清香，让我不禁想起了《楚辞》里“纫秋兰以为佩”的幽雅。当蒸腾的水雾漫过雕花窗棂，厨房便仿佛成了云蒸霞蔚的蓬莱仙岛，充满了神秘与诗意。

北方的枣粽，总是让我念及青铜鼎彝的厚重与沉稳。黄河流域的沃土，孕育着黍米的黄金血脉，那红玛瑙似的枣子卧在澄黄的米粒间，宛如一幅《诗经》里“八月剥枣”的古拙画卷，透着一种质朴与纯真。而南国的粽籺，却似工笔册页里的百卉千葩，各具风姿。岭南的瑶柱，裹着琥珀色的咸香，那滋味仿佛能穿透时空；江南的豆沙，流淌着水墨氤氲的甜润，宛如江南水乡的柔情蜜意；更有闽南人家，将干贝与鲍脯藏进粽心，那异味芬芳，让人不禁想起郑和宝船带回的异域风情。苏东坡在惠州时曾写“时于粽里见杨梅”，他怕是也醉在了这跨越时空的滋味长河里，无法自拔。

旧时文人的端午雅集，最是风致翩翩。陆放翁的“粽包分两髻”，尚带着市井的鲜活与趣味；沈周笔下的菖蒲酒，却已洇开了文人画的淡墨与诗意。最妙的是那“笔粽”的巧思，将赴考学子的期许与梦想，裹成青竹般的修长。我仿佛能看见，那寒窗下的烛影与金銮殿的晨曦，在粽叶中相逢、交融。如今，博物馆的玻璃柜里，宋代墓葬出土的粽纹银器，仍流转着崇文重教的光泽。那些鎏金錾刻的棱角，何尝不是文明的年轮，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与变迁？

去年，我有幸邂逅了盛唐遗韵的柏叶粽。那碧森森的柏叶，裹着粳米，宛如从王维辋川别业飘来的禅意与清幽。店主老妪用吴音侬语说着“角黍”，我才惊觉，这扶桑之地的端午，竟保存着《荆楚岁时记》里失传的古音与风情。归程时，我揣着琉球群岛的星鳗粽，那咸涩海风裹着黑糖的缠绵与甜蜜，让我忽然懂得，粽子这枚文化种子，早已随着潮信在汉字文化圈落地生根、开花结果，长成参天嘉木，庇护着一代又一代的华夏儿女。

暮色渐浓，龙舟竞渡的烟波被染得一片通红。邻家阿婆正教小孙女缠五彩丝，那五彩丝在阳光下闪耀着绚丽的光芒。孩子把粽叶折成小小的方舟，放进门前溪流中，说是要载着屈原的《天问》去叩问银河的奥秘。我望着青瓷盘里剥开的粽子，那晶莹米粒间藏着时间的琥珀与记忆。我忽然明白，这寻常食物里裹着的，是整个民族的集体记忆与情感。

春耕的祈愿、夏耘的辛劳、秋收的欢欣、冬藏的哲思……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箬叶的经纬中织就成永恒的诗篇。那粽子的香气，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悠悠地飘荡在空气中，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粽香便如丝如缕地钻进我的鼻腔、沁入我的心脾。我仿佛能看见，那一个个先民们围坐在火堆旁、捧着粽子的画面；我仿佛能听见，那一阵阵欢声笑语在夜空中回荡……

这粽香啊，它不仅仅是一种食物的香气，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与延续。它承载着华夏儿女的情感与记忆，见证着民族的兴衰与变迁。每当端午佳节来临之际，那粽香便如约而至、弥漫四野。它提醒着我们，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岁月如何更迭，那份对家的思念、对民族的热爱、对文化的传承与坚守，将永远镌刻在我们的心中、流淌在我们的血液里。

我轻轻地咬了一口粽子，那糯米的香甜、枣子的甘美、箬叶的清香……各种滋味在口腔中交织、融合，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心间。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品味着这份美味与幸福。我知道，这份味道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财富。

粽香千年，情韵悠长。愿这份粽香能永远飘荡在人间、温暖着每一个华夏儿女的心灵；愿这份情韵能永远传承下去、成为我们民族永恒的精神纽带与力量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