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三篇》（欧阳贞冰）

欧也

欧阳贞冰 I 赋三篇（原创） 甘南行赋 岁在癸卯，孟秋既望。余与江城知名文史学者罗君友明，相携西行，览胜甘南。七日六夜，同室而居，烛影摇红，谈锋骤起，或论古今之变，或叹山河之奇，竟至漏断更阑而不知倦。今者援笔为赋，欲展陇右之瑰奇，寄壮游之哲思，亦记金兰之谊也。 嗟夫！甘南者，陇右之咽喉，西垂之奥府也。昔在陶唐，属西戎羌地，禹贡九州未及；迄于秦汉，置陇西郡县，华夏声教始通。尔其地控青藏，界连川陕，茶马古道穿云，唐蕃古道越险，故为诸族角逐之场，农牧交融之域。魏晋以降，吐谷浑牧马于河曲，鲜卑帐幕连天；李唐之世，吐蕃踞险而争，烽烟时照峪关；元代设宣慰司以辖，宗教东传；明清置卫所土司，政教合璧。于是乎，羌笛与胡笳共响，藏风与汉俗同辉，垒石为堡，筑寺为城，经幡漫卷千年，法号长鸣万古。 至若近代，红旗漫卷陇原，废土司而兴新政，开牧场以惠民生。草原焕彩，帐房焕新，国道纵横如织，天堑化作通途。斯地也，非独兵家必争之要，实乃文明互鉴之窗，千载烽烟凝作史，万族血泪酿成诗，悲欣俱在，壮怀永垂。 若夫观其形胜，则北枕祁连余脉，南接岷山苍莽，西望阿尼玛卿之雪，东瞰黄土高原之垠。黄河九曲，绕若银绦，洮河奔涌，漱以翠玉，尕海湖镜映蓝天，冶海冰瀑挂以玉帘。至若桑科草原，碧浪接天，毡房星布，牧歌起处，牛羊散如落星；扎尕那山，石城崔嵬，云雾缭绕，纤陌纵横，恍若桃源仙境。更有拉卜楞寺，殿宇嵯峨，金顶耀日，转经廊长逾里许，梵呗声震于九霄，僧众合十，虔心可鉴天地；郎木寺院，跨江而立，白龙江穿镇而过，藏汉共居，鸡鸣两省相闻。 春则山花烂漫，夏则绿草如茵，秋则层林尽染，冬则银装素裹。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嗟乎！造化何奇，钟灵毓秀，聚雪山草原于一体，融江河湖瀑于一域，雄奇与柔美并济，苍凉共温润同辉，真乃大地之诗篇，自然之画卷也。 余与罗君，策杖而行，晨踏露草，暮浴霞光。登高山而望云海，临深谷而听松涛，入寺院而悟禅机，访牧户而品酥酪。夜宿毡房，仰观星河灿烂，俯察流萤明灭；同室对谈，罗君指史而述，言吐蕃之兴衰，论茶马之古道，析宗教之融合，语及精彩处，双目炯炯，声若洪钟，竟忘老之将至。余尝思之：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然甘南之山河，历千年而未改其壮，人文之积淀，经万劫而愈显其华，何也？盖因其兼收并蓄，刚柔相济，顺自然而不强改，融众长而自生辉矣。 观夫草原牧民，逐水草而居，与天地相谐，牛羊共生，草木共荣，此乃天人合一之道也；寺院僧众，诵经不止，修心不辍，以信仰为舟，渡众生之河，此乃精神永恒之境也。而吾辈俗人，汲汲于功名，营营于利禄，观此天地之大，历史之长，能不汗颜？是以游甘南者，非独览景，更在涤心；非独怀古，更在悟今。当知青山绿水，乃造化之恩赐；多元文明，皆先民之遗赠，吾辈当珍之护之，传之继之，方不负此山河，不负此时代也。 尤可重者，此次同游，得罗君之教益，胜读十年之书。君虽年近古稀，然胸藏万卷，目及之处，皆能引经据典，论古道今。尝于拉卜楞寺前，指转经筒而曰：“此非独信仰之象，乃文明传承之链也。”又于扎尕那颠，望层峦而叹：“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山水之妙，在乎会心，古今之变，存乎达观。”每至深夜，灯火荧荧，二人披衣而坐，同室对谈，君皆能展心中地图而讲古今战阵，引腹内典籍而辨民族源流，余虽不敏，亦得窥历史门径，感文化之厚重。 七日虽短，情谊愈深。同室而居，非独避风雨，更在畅胸怀；夜夜长谈，非独论见闻，更在剖肝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况与知己共游名山大川，共悟天地之道，此乐何极！今者赋成，虽不能尽述其美，然片言只语，皆含深情，愿此山水之魂，挚友之谊，同流于笔墨，传之永恒！ 有诗为证，诗曰： 西行七日踏苍垠，古寺青烟接远村。 羌笛犹吹唐日月，牧歌长绕汉乾坤。 山河有韵皆成史，今古无言自化魂。 夜话西窗灯影瘦，一襟霜露共谁论？ 后记： 甘南之游，非止观览，乃心灵之洗礼；挚友之伴，非独同行，乃智识之相长。今悉心指导DS数易其稿乃成此赋，既赞山河之美，复颂文明之盛，更念知交之情。愿此赋能传甘南之神于万一，能达吾辈之心于一瞬，亦盼后之览者，有感于斯也。 讴歌乙巳蛇年小满时节追忆于古郡江夏 若尔盖赋 癸卯孟秋，溽暑将阑。余与罗兄友明，策驷马之轩车，赴若尔盖之胜境。时也，天朗气清，风含草露之馨；路转峰回，云接丘原之袤。罗兄年近古稀，犹挟文史之笔，指山川而说古今；吾辈小弟追随左右，既览造化之奇，复聆鸿儒之论，遂援翰为赋，以记斯游。 若夫若尔盖者，踞川西北之要冲，控青藏东之阃域。其地也，昔属梁州之裔，禹贡未详；秦为西羌之牧，汉置护府。当周穆王西征，曾会群羌于昆仑之麓；及汉武帝开边，始通邛笮于蜀道以西。魏晋以降，鲜卑吐谷浑据水草而牧，吐蕃王朝跨河湟而雄。唐时甥舅会盟，赤岭为界；宋时茶马互市，陇右通商。元设宣政院以辖，明置朵甘卫以统，清归松潘厅而治，今立若尔盖之县。斯地也，实乃民族融合之熔炉，农牧交辉之奥府。 忆昔红军过草地，一九三五之岁，霜风冷月，沼泽泥潭。战士果腹以草根，御寒以单褐，踏淤泥而捐躯，枕冰河而弭节。若尔盖之草，曾埋忠骨；花湖边之水，犹照英魂。今则丰碑矗立，铭先烈之壮怀；史馆恢弘，展长征之浩气。罗兄谓余：“天地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昔之荒徼，今之之乐土，非人力与天工相济，曷克臻此？ 至若登高原而骋目，见天地之苍茫。天苍苍而野旷，地莽莽而川横。极目四望，远山如黛，近草凝碧；云影徘徊，日华流转。白河逶迤，似银蛇之游走；黑河婉转，若玉带之飘飏。二水交汇，成湿地之王国，滋养万类；千湖星布，映穹庐之镜像，澄澈九霄。春秋之际，花毯铺陈：金莲花燃若火炬，格桑花灿若云霞，蒲公英飞如雪絮，马先蒿艳若丹霞。虽值孟秋，暑气未消，犹有晚花缀草，野果盈枝，蜂蝶逐香，牦牛啮翠。 嗟乎！若尔盖之山，非险峻以夺人，而以逶迤见壮美；若尔盖之水，非澎湃以震耳，而以潺湲显灵秀。其地有雪宝顶之皑皑，乃岷山之主峰，冰川遗迹；亦有热尔坝之莽莽，为亚洲之湿地，生态中枢。罗兄抚膺叹曰：“昔读《水经注》，知河川之脉络；今临若尔盖，见山水之性情。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而斯地乃自然之宝藏也。” 观夫人文之盛，首推游牧之民。藏家儿女，逐水草而居，立帐幕为室。牦牛为舟，渡岁月之河；青稞作酿，酬天地之恩。晨则挤乳煮茶，暮则归牧唱晚。怅前经幡猎猎，绘八吉祥之相；岭上玛尼堆堆，累六字咒之诚。寺院梵宫，金顶耀日，转经筒昼夜不缀；活佛讲经，僧众云集，酥油灯明灭相生。更有赛马盛会，骑士矫若游龙；歌舞佳节，裙裾翻如彩浪。“鲁朗”之调，高亢入云，歌山川之壮丽；“卓”舞之姿，刚劲似风，展民族之豪迈。 罗兄指古驿道而言：“昔唐藩古道，商旅络绎，今茶马旧迹，犹存遗韵。游牧与农耕，冲突而融合；宗教与世俗，相谐而共生。斯地之民，敬天惜物，与自然为友，故能保水草之丰美，传千年之文明。”余闻之憬然，方知人文之美，在乎顺天应人，在乎薪火相传。 是日也，策杖而行，踏露草之清润，停骖以望，赏霞光之绚烂。罗兄席地而坐，陈史卷于膝上，说秦汉之羌笛，论唐宋之胡笳；挚友捧泉而饮，指星河以寄怀，叹宇宙之浩瀚，感人生之须臾。俄而暮色四合，篝火初燃，牧人吹笳，声动四野。余倚杖而思：若尔盖之美，在其历史之厚重，在其自然之瑰奇，更在其天人合一之境界。昔者，天地以风雨霜露，塑此高原；今者，人类以敬畏感恩，护此净土。诚如罗兄所云：“观乎天文，以察时变；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斯地之谓也。” 忽有流星划天，转瞬即逝，而草原之静，亘古如斯。夫时光滔滔，人物代谢，唯山川不老，精神永存。红军之魂，融入草原之血脉；牧人之智，护持自然之和谐。今吾辈登临，非为揽胜而已，盖欲承前贤之精神，传后世之文明。于是乎赋曰： 惟蜀之西，有原若尔盖。 鸿蒙开辟，岁月悠哉。 羌笛汉月，唐蕃轮蹄。 长征壮歌，青史铭怀。 惟原之美，天工剪裁。 河曲回环，湿地潆洄。 花海斑斓，雪山崔嵬。 牧帐星列，经幡云垂。 歌舞相属，日月同辉。 惟人之智，顺天不违。 敬天惜物，永续其财。 罗君论史，指点风雷。 吾辈感怀，心与天齐。 嗟乎！ 登高原而小天下，临清流而悟沧桑。 愿斯地之永固，共乾坤而久长！ 讴歌乙巳蛇年小满时节追忆于古郡江夏 扎尕那赋 岁在癸卯，商秋既望。余与文史学者罗君友明，负笈西行，寻幽探赜。越岷山之叠翠，穿洮河之潆洄，忽见千峰环列，如屏如阙，中涵盆地，藏寨星罗----此乃扎尕那也，号“石城秘境”，谓“人间伊甸”，诚天地之隩区，造化之奇绝矣！ 若夫扎尕那者，踞甘南唐克之域，枕迭山主脊之阿。北连河湟，南通巴蜀。东接秦陇，西控青藏。其地也，四壁石山崛立，如铸如削：东曰“仙女”，柔姿若簪花临水；西曰“神王”，雄势似执钺擎天；南曰“达摩”，面壁而悟千秋；北曰“圣峰”，昂霄以镇八埏。峭壁千仞，鬼斧劈就青灰色；巉岩万叠，天工雕作斧凿痕。云雾缭绕之际，恍若仙山浮海，楼阁悬空；晴光映照之时，又见铁骨铮铮，棱角森然。罗君抚石而叹：“昔禹凿龙门，鬼筑褒斜，今观此峰，方知天地有大匠，不借人间斧斤也！” 中垣盆地，平畴千亩，溪流潆洄如带，纤陌纵横若棋。藏寨错落，木楼鳞次，石墙斑驳，经幡摇曳。梯田叠翠于山麓，牧场铺茵于岗上，牛羊散于云际，炊烟生于檐角。仰观则危峰刺天，俯察则灵泉润物，正所谓“外有雄关锁钥，内藏桃源人家”，非神功鬼斧不能成其表里之奇也。 至若时序流转，景随物迁：春则山桃燃焰，杜鹃啼血，冰雪初融，溪流奏玉；夏则绿茵接天，野花织锦，雾岚缠腰，牧歌穿云；秋则层林尽染，霜叶题诗，青稞垂首，经筒转金；冬则素裹银妆，冰瀑悬壁，星河垂野，万籁俱寂。而吾辈游于八月，正得秋光之半：青稞黄而未熟，牧草丰而尚青，山果初红，野花犹盛，兼之天高气清，云影徘徊，最宜登高骋目。 登东峰之巅，俯瞰全景：石城如巨碗承露，村寨似明珠嵌翠。白龙江支流穿谷而过，如玉带束腰；木栈道盘桓山间，若银丝缀壁。罗君指云：“昔徐霞客踏霜履险，记滇黔之奇；今吾辈陟高冈，见陇右之奥。山川之胜，固在险远，亦在人心之能至也。”俄而山风骤起，雾霭四合，山雨忽至，须臾又停，雾霭飘散，若天地展卷，忽隐忽现，令人顿悟“道在恍惚”之妙。 尔其村寨之美，在俗而雅，在朴而真。藏居木构，石基土墙，窗雕八宝，檐绘祥龙，室设唐卡，炉煨桑烟。老妪纺线于庭，童子驱羊于野，壮汉荷锄而归，少女汲水于溪，皆面含古意，神具安和。此地旧为羌戎牧地，后属吐谷浑、吐蕃，茶马古道曾过其侧，汉藏文化于此交融。“看那石墙上的嘛尼堆，经幡上的六字咒，梯田里的耕种法，皆千年传承之活态史书也。”罗君侃侃而谈之际，余忽有感：世人求“隐”于深山，而不知真隐在文脉----扎尕那之民耕牧于斯，守护山水如护家珍，此非“天人合一”之真诠乎？ 下山途中，遇山溪阻路，二人相扶而过。青苔滑履，乱石碍步，却见溪流清澈，卵石斑斓，游鱼可数。罗君笑言：“昔濂溪爱莲，陶令爱菊，吾辈独爱此山溪之自在----随物赋形，遇石则鸣，虽处深谷，不改其清。”斯言也，岂独言水？亦言人也：处江湖之远，守其本心，如石城之坚，如溪流之清，方不负山水之教。 行至山脚，回望归途，石峰渐隐于云霭，村寨如散于玉盘之珠。罗君谓余：“世间胜景，多在‘可遇不可求’之间。今得同游，非独山水之缘，更是心契之幸。”余颔首而叹：夫天地有大美，待知音而显；人生有至交，遇山水而深，扎尕那之石，可证古今；扎尕那之水，可鉴情谊----石不转，水长流，知己之遇，亦若此山此水，亘古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