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人生随缘

　　母亲今年已82岁高龄了。自从父亲三年前走后，就独自一个人生活，也不愿到我们子女的家里来住。她说，不方便。还是住在自己的家里习惯。

　　我已退休在家，每天下午到母亲家里去，陪着她聊聊天，顺便再购买一些生活日用品。

　　可能是由于年龄的缘故，母亲现在特别爱摆谈她年轻时的一些往事，同她摆摆龙门阵，往往也能勾起对过去的回忆。

　　母亲祖籍是灌县蒲阳镇山上的村民，兄妹四人。外公是一位川菜厨师，炒的一手好菜，外婆是一位家庭主妇，有着一双三寸金莲。

　　迫于生计，外公在年轻的时候，到灌县城里，同他的两个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川菜馆，叫蓬莱饭店。每个月给外婆带回生活费。

　　外公后来加入了当地的袍哥会，成为他们堂口最后的一个小兄弟。母亲后来问过外公为什么要加入袍哥，外公说，你不加入袍哥，开个饭馆，总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欺负你。加入袍哥以后，别人就不敢再来闹事，做生意就顺利了。为了这个事，后来母亲在工作的单位上要参加共青团组织，还受到了上级的调查，差一点就没能入团。

　　外婆后来听邻居说，你还在家里住，你男人到城里挣钱去了，如果哪天在城里另外找个女人，就不要你了。在别人的窜着下，外婆带着她们几个兄妹，来到灌县城里找着外公。外公就在当时城外的太平街租了一套房，把她们安置下来。

　　后来外公听人带话来说，老家的房子被人霸占了，外公也回去向别人要过，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要回来。过了几年，又听人说，霸占外公家房子的那家人，家里着了大火，把房子烧了个一干二净，什么东西也没抢出来。看来这就是天意吧，不该你的，你不可能得到。

　　解放后，国家进行公私合营。因外公开过饭馆，所以，公私合营的工作组，就要求外公必须拿出多少多少钱来，进行合作。一度把外公逼到差点走上绝路。

后来工作组看到确实也逼不出什么来了，这才作罢。此后，外公成了灌县青城苑饭馆里的一名掌勺师傅。那个年代没有什么主厨的叫法。

　　母亲兄妹几人，没有一个继承了外公的这门手艺。因外公感到这行太辛苦了，所以不愿意再让她们 继续从事这个行业。

　　我初中毕业，暑假这段时间里，没有家庭作业。母亲就让我在家里学着煮饭。从姑姑家拿来一本：大众川菜。腰上系着围裙，把书翻到要学着炒菜的那页，一边照着书上的讲解，把肉切成丝或者切成片，把蔬菜切成什么形状。再根据炒菜的顺序先放什么下锅，后放什么，一边看，一边照着做，慢慢的也学会了一些家常菜的做法。

　　头一次炒苦瓜，不知道怎么炒。就站在家门口，左右张望，看看有没有熟悉的街坊邻居好问一问。恰好这时，外公从家门口路过，就叫住外公来教教我怎么做。炒到一半需要放甜面酱，说家里没有，外公说可以放白糖，这样才算把菜炒好。

　　后来断断续续的从外公那里学到了炒川菜的三个知识：一，所有炒青菜，只要一放盐，立马菜就焉了；二，没有甜面酱，可以用白糖代替；三，要吃辣的菜，但又要求不放豆瓣酱，那怎么办？可以放胡椒，用胡椒代替豆瓣酱。川菜的精髓就是：一热，二软，三有味。灌县话就是：一滚（热），二耙（软），三有味。

　　五十年代，苏联帮助我国修建都江堰大坝，外公被调到当时白沙饭馆里炒菜。五八年母亲到外公那里去玩，碰到当时矿贸公司白沙供销社的经理，问她想不想来上班，母亲说愿意，就这样在十五岁那年，参加了工作。

　　刚开始上班，什么都不懂，供销社里一位大姐，孩子小，在家里没人照看，就带到供销社，没人同他玩，就在那里哭。大姐就叫母亲把他带出去玩。母亲带着小孩到了白沙小河边，任由小孩在那里玩石头，沙子。就在一边看着他。估计着时间快下班了，带着孩子回到供销社，其他同事已经把当天的工作都收拾好，账也做完了，正准备下班。

　　这样经过了一段时间，母亲也学着售卖起了商品。其他营业员不在的时候，有人来打酱油，一毛钱要打多少？就回想着自己家里去打酱油的时候，一毛钱打了多少，也估摸着给别人打上。慢慢的就掌握了一个营业员所应具备的业务能力。

　　六十年代，灌县成立百货公司，母亲被抽调到百货公司成为了门市部的售货员。工作半年以后，接到商业局的通知，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准备到成都去上班。

　　隔天来了一辆从向硪煤矿拉煤回来的解放牌货车，车厢里面装着煤。商业局的领导简单交代了一下，从灌县各部门抽调来的四个年轻姑娘就坐在煤堆上，经过一路的颠簸来到了成都。

　　车子来到了成都郊外，四个姑娘一看，互相就说了起来，这是啥子地方哦，咋个把我们拉到农村来了？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招待所，门口有警卫站岗。这就是现在的金牛宾馆，那时叫金牛招待所，对外叫26信箱。专门接待省领导以上的首长。

　　经过简单的培训以后，就上岗了，一个人负责一栋小别墅，一个首长住一栋。并被告知没事的时候不可以到处乱走。慢慢的熟悉了以后，才知道普通老百姓没有里面工作人员带领，是进不来的。而且有的别墅门口有警卫站岗，连母亲她们都不能进去。

　　我问母亲，大饥荒那几年当时普通人家的生活情况怎么样，母亲说她不知道，因为那几年正好在招待所上班，每月所里发饭票，菜票，基本上够吃。没事不能出招待所，再加上当时的通讯不发达，信息来源少，所以对她们没有什么影响。

　　每逢有首长来开会，招待所就会从市里各个餐馆抽调厨师来做饭。一个厨师负责一位首长。有时她们也想改改口味，就注意看首长饭快吃完的时候，跑到厨师那里说，首长还需要一碗烩面，让赶快做一碗，做完以后端到首长那里，但已经不需要了。等首长走了以后，就把烩面拿到自己的寝室里，休息的时候叫上几个要好的姐妹来，一人分一点。后来有人偷偷反映到领导那里，被领导好好的训了一顿。

　　六二年国家因为当时的政策背景，压缩城镇人口。时任四川省省委书记李井泉，作出指示，本着哪里来的，就回到哪里去。灌县属于农村县份。所以，母亲又回到了当时的百货公司，继续当上了售货员。过了几年以后，同父亲安了家，并生育了我们兄弟三人。

　　时间到了六十年代中期。当时全国上上下下正在开展一项轰轰烈烈全民参与的运动。百货公司的员工分成了三派，造反派，保皇派，母亲不懂政治，同几个女职工当起了，两边都不参予的逍遥派。

　　后来造反派看逍遥派过的自在，就放出话来说，要逍遥派必须在造反派和保皇派之间选一边，否则专打逍遥派。母亲不知道该参加那边，看到公司老领导被批斗的厉害，造反派的势力大，就参加了造反派。

　　造反派开展游行活动，几个主要骨干份子胸前端着冲锋枪，高举着红旗在前面带路，雄赳赳气昂昂的往前冲，一边走一边呼着口号。母亲几个刚加入的女同事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前面怎么喊，后面她们就跟着喊。慢慢的同前进的队伍拉开了一段距离，转过几条街以后，看到路边的小巷，一溜烟跑了，回家去了。

　　第二天，造反派的头头质问她们，怎么后来没有看到你们？母亲她们说，前面队伍走的太快了，转过几条街之后，就不知道队伍往哪里去了，所以，只好回家了。这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现在回过头来，再看看当时的造反派和保皇派，还是保皇派有眼光。保皇派的成员，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上，多少都得到了公司老领导的一点点照顾。

　　我在上小学之前，幼儿园放假，父母要上班，因家里无人看管。母亲就把我送到外婆那里，由外婆帮助照看一下。

　　我有一个姑姑，上班时要经过外婆住家那里。因当时经济条件所限，上下班都是步行。我每天就在她要上班经过的时间段，一直注意着看能不能碰上。如果碰上了，就会向姑姑要上一、两分钱，跑到附近的小商店买上一颗糖，那是多高兴的一件事。

　　看到别的小朋友在玩一种气球，圆圆的，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圆点，感到非常好玩，听他们说叫洋气球。后来我也买了一个，是用一个小纸包包装的，打开后有一点滑滑的，不同于在百货商店里买的气球。百货商店的气球，是装在一个大盒子里卖的，干干的，五颜六色。而小商店里卖的是独立包装的，吹大了以后，玩的那叫兴高采烈，不亦乐乎。成年了以后，才知道，那是成人用品。

　　一天早上碰到姑姑，姑姑急着去上班，可能口袋里也没有零钱，就拿了一张五角的给我，可把我高兴坏了，还跑到外婆面前，拿给外婆看。外婆叫我给她，凭什么嘛，我姑姑给我的，我才不干，外婆说，要是掉了，要挨打。

　　就这样五角钱装在我的口袋里，高兴了几天。终于按耐不住买零食的冲动，叫上隔壁的小伙伴，俩人跑到蒲柏桥头。

桥头那里有几个小贩在售卖樱桃，把五角钱拿给了小贩，说买樱桃，惹得旁边的小贩眼红，说着闲话：不要看人家是小娃娃，就不给别人称够喔！

只记得当时的称盘上，堆了冒尖尖的一盘樱桃，俩个人四个口袋都装满了，还剩下很多。那个年代没有塑料袋之类的东西，怎么办？就让他把剩下的给我们倒在旁边墙根上，实在装不下了。我想如果我们走后，那个小贩又会捡起来卖给其他人，一不做二不休，噼噼啪啪，剩下的全让我用脚给踩个稀烂。

　　外婆知道我把钱买了樱桃，气坏了，追着要打我，我在前面跑，外婆在后面追，外婆的三寸金莲尖尖脚，怎么追的上我呢。我就围着地上晒的柴堆和外婆转圈圈。外婆看看追不上，也就不追了。

　　后来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外婆来叫我，说不打我了，叫我跟她一起回去。刚走到外婆的面前，我的小手就被紧紧抓住。回到了家里，外婆叫我脱掉鞋子上床，我心里还在想晚饭都还没有吃，再说睡觉还早呢。

等我脱掉鞋爬上床，回头一看，外婆已经把鸡毛掸子拿在手上，照着我的腿上就打了过来。那叫疼的钻心喔！把我打的来，从床头跑到床尾，又从床尾跑到床头，一边跑一边嚎啕大哭。打的我是鸡飞狗跳，疼的我是鬼哭狼嚎。每看到外婆的鞭子挥过来，就本能的往前跳一下，以为能减轻一下疼痛。结果丝毫不管用。

　　这一次把我打的来，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挨了这次打以后，我就知道了一件事，买东西可以不用一次买完票面价值，少买一点，别人会找零的。

　　六十年代末期，随着中苏关系不断恶化，为响应国家政策，县政府开展全县防空演习。玉垒山上的防空警报一响，居委会的干部就要求全部居民离开自己的家，到后边河边上躲起来。

　　外婆迈着她的尖尖脚，带着我往后面跑，等我们跑到河边上，一个人都没有看到，不知道大家躲到哪里去了。好在当时河里没有水，外婆就叫我趴在河床边上，不要说话。我一边趴下，一边往天上看，寻找着飞机，蓝蓝的天空上，除了白云，什么也没有，心里还在想，又没有飞机，叫我们躲什么空袭嘛！其实当时我小小的心里反而希望天空中出现一架飞机，那我激动的可能一下子跳起来，指着天上大喊，飞机、飞机。可惜最后连飞机的影子都没看到。

　　当下的各个电视台都在播放着抗日神剧。我问母亲当时灌县城里抗战的情况怎样？母亲说她哪里知道啥子抗战哦！日本鬼子45年投降的时候，她才2岁多一点，根本就不知道咋个回事。不过当时小的时候躲土匪的事情还记得一点点。

　　在蒲阳山上，外公没在家，听到别人喊土匪来啦。外婆就带上她们几个跑到屋后面的岩包下面躲起来，外面用树枝遮挡一下。过一会儿就听见岩石上面有奔跑的脚步声，她们在下面动都不敢动一下。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外面没有了动静，外婆才带着她们回家。我问母亲，是不是土匪从那里跑过？母亲说她们也不知道，那种情况下，哪个敢出去看一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