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碎影》

红石

老桥头下的码头，石阶一级级引向高处，苔痕暗绿，深深浸入阶石肌理，棱角被脚步磨圆，石隙里嵌着经年的尘泥。

石阶尽头，便是那条老巷了。

巷子老了，阳光也懒懒的。老奶奶坐在巷边的石板上，如墙角的一根老树藤，安安静静，纹丝不动。阳光流淌过她银白的头发，把每条皱纹都照得清晰可辨，她就这样在光影里坐着，仿佛已经坐了一辈子。

巷子中间有栋老屋，门头上悬着个模糊不清的木牌。屋里靠墙倚着一辆老旧的自行车，车头挂着 一顶草帽，车轮磨得光亮光亮的。

窗台上，几盆花草挤挤挨挨，花朵鲜灵灵地开着，生气勃勃地迎着日光——那是屋里唯一新鲜的颜色。

屋子中央，一张六、七十年代的铁质理发椅上坐着一位客人。椅子转轮的漆皮早已剥落过半，露出斑驳的旧伤。

老剃头匠立在窗口旁，正将一把剃刀在一块油亮的磨刀布上，来回地打磨。刀锋与布面摩擦，发出“嚓、嚓、嚓”的单调声响，沉缓而固执，一下下，像在裁开这巷弄里凝固的寂静。

他手中的动作一丝不苟，手腕轻巧地抖动，刀刃在布面上留下均匀而细密的轨迹。偶尔刀锋掠过，映出窗外透进的一线日光，锐利得刺眼。

磨毕，转动椅子让客人躺平，剃头匠取过刷子，蘸了热水搅出的肥皂沫，厚厚的、雪白的，一层层涂抹在客人的脸颊和下巴上，那泡沫在日光下竟显得透明而温润。他左手按住客人的额头，那触感粗糙却异常安稳，右手持刀，刀锋终于轻轻贴上了客人的鬓角，然后贴着皮肤滑下去。刀锋过处，胡茬悄无声息地倒伏、断开，如同春雪融化，露出底下青白的皮肤。每一次下刀都极轻极慢，仿佛在雕刻一件易碎的瓷器。

斜阳晚照的影子在斑驳的墙上拉长、晃动，如同无声流淌的时光。他忽然停住了动作，刀悬在手里，映着最后一线跳动的夕照，刺眼地一闪——那光点倏忽掠过老奶奶花白的鬓角，掠过窗台上一朵将枯的野花，终于沉入角落的幽暗里。

老巷悬在石阶之上，仿佛一个被遗忘的角落，固执地守着一段不肯随江水东流而去的旧光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