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敬人生一杯酒

东海扬波

我敬人生一杯酒，

琥珀色的液体里沉浮着半世月光。

这杯是用春日的桃李酿的甜，

用秋霜的柿子调的涩，

再兑上三钱少年意气、

两勺中年况味，

最后以暮年的沉思为冰，

在时光的陶瓮里窖藏出深浅不一的年轮。

初饮时是青梅般的锐利。

二十岁的杯沿沾着露水，

我们碰杯的声响惊醒了整片朝阳。

那时酒液清亮如溪，

倒映着未写完的诗稿和自行车筐里颠簸的野花。

醉意是滚烫的誓言，

是摔碎酒杯也要追逐的地平线，

是相信每颗星都该有自己的轨道。

再斟已添了琥珀的稠。

三十岁的酒杯有了重量，

办公桌角的玻璃杯盛着加班时的霓虹，

婚宴上的高脚杯叠着指纹般的承诺。

酒色渐深如窗外的夜，

我们学会在微醺时沉默，

把年少时脱口而出的诗句，

熬成保温杯里持续沸腾的当归。

而今举杯，竟尝出陶渊明残留在菊瓣上的薄霜。

五十岁的酒泛着窑变的釉光，

那些洒在离婚协议上的泪、

病历单边角的茶渍、

女儿嫁衣上的金线，

都成了杯底沉淀的矿。

我们终于懂得慢饮，

任月光在杯里结出柔软的蛛网，

而所有辛辣都化作喉头温热的回甘。

最末一杯要敬给明天的自己。

往空杯里投进一粒解酒的杨梅，

看它浮沉如未熄灭的渴望。

酒渣里藏着未完待续的伏笔，

或许会有新的苦，

但总还有新的甜来中和。

酒杯见底时，月光正在桌布上写一首透明的诗。

人生这场独酌，

我们终究喝干了所有悲欣，

却让每个空杯，都长出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