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竹米粉：千年烟火里的乡愁滋味》原创散文

默斋主人

《绵竹米粉：千年烟火里的乡愁滋味》默斋主人原创散文

清晨五点，绵竹老街的石板路还浸在露水的凉意里，陈记米粉店的竹帘已被灯光烘得暖黄。掌勺的陈叔掀开粗陶汤瓮，白雾腾起时，花椒与姜的辛香便裹着牛骨的醇厚，漫过青石板的缝隙，在晨风中酿成一缕勾人的馋意。这缕香，已在蜀地的晨昏里飘荡了两千余年，化作绵竹人舌尖上最顽固的乡愁。

追溯绵竹米粉的身世，总绕不开古蜀沃野的丰饶。当都江堰的清流漫过阡陌，籼米在水田里孕出晶莹的米浆，聪慧的蜀人便将其蒸煮、舂捣、挤压，制成细若银丝的米粉。至清代咸丰年间，绵竹街头的米粉摊已支起桐油布伞，扁担两头的铜锅咕嘟作响，往来客商捧着粗瓷碗蹲在檐下，看热气在青砖上洇出温润的印记。《绵竹县志》里那句“米粉细滑，汤料香冽，川西北独绝”，道尽了百年前的市井烟火。

一碗地道的绵竹米粉，讲究的是“一汤二粉三浇头”。汤头是魂，牛骨与老鸡在陶瓮里文火慢熬整夜，骨油尽化时，汤色如乳，撒一把汉源花椒、几块汶川姜片，辛辣在舌尖炸开，却丝毫不掩汤底的清甜。米粉需用本地早稻，经浸泡、磨浆、蒸制、漏粉四道工序，刚出锅的米粉躺在竹匾里，莹白透亮如冬日初雪，夹一筷在指间，竟能柔韧得打个转儿，却又在入口时瞬间化作绵长的柔滑。

最负盛名的羊肉米粉，暗藏着绵竹人的味觉智慧。黑山羊肉切得薄如蝉翼，在滚汤里三氽三提，血色尽褪时铺在粉上，浇一勺滚烫的羊骨汤，撒把翠绿的芫荽、金黄的榨菜粒。筷子搅动间，米粉裹着汤汁滑入喉咙，羊肉的鲜嫩混着花椒的麻、姜的辛，在胃里焐出一团暖融融的烟火气。若偏爱重口，肥肠米粉的卤香醇厚、牛肉米粉的酱香浓郁、笋子米粉的清鲜爽脆，皆能在街头巷尾的小店中寻得，每一种口味都是绵竹人对“家乡味”的不同注解。

在绵竹，吃米粉是融入血脉的日常。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奔进店里，喊一声“嬢嬢，来二两笋子粉”；赶早集的老人捧着碗坐在门槛上，看阳光在汤面上跳成金箔；甚至远行的游子归乡，第一站必是老字号米粉店，看熟悉的竹帘、闻亲切的辛香，才算真正踏上了故土。那根根缠绕的米粉，早已不是简单的食物，而是刻进基因的文化密码，是岁月变迁中永不褪色的温暖慰藉。

暮色浸染时，老街的米粉店又亮起灯火。陈叔用竹筷挑起一团米粉，在漏勺里抖三抖，那姿态像极了旧时蜀地匠人雕琢玉器的专注。汤勺起落间，千年的光阴便随着这碗热气腾腾的米粉，流入每个食客的腹中，化作绵竹大地上最绵长的烟火，最柔软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