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四十年前的那个冬天,我站在区政府斑驳的红砖墙外,手心里紧攥着一张五干元无息贷款的批条。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学习深圳宝安区创办保安公司的构想,可那些手捧搪瓷缸的老局长们却觉得这想法荒唐至极。“咱们国家各单位都有保卫科、联防队、护厂队,再搞‘掏钱买平安’,学外国那一套,总觉得是瞎胡闹!”他们粗粝的手指敲击着掉了漆的办公桌,震得玻璃板下泛黄的合影微微颤动。</p><p class="ql-block"> 然而,我记忆中的老家街里,那座老石碾盘却给了我另一种启示。石碾板缺了一角,像老人掉了颗门牙。一位石匠蹲在边上,用祖传的墨斗和德国进口的云石胶修补着它。他往石缝里填琥珀色胶剂时,那专注的神情佛是在为新生儿系上襁褓。“新胶干得快,但老祖的榫卯功夫不能丢。”他说完,抹去皱纹里的石屑,指向那些藏在破损处的暗榫。</p><p class="ql-block"> 阳光穿过榆树叶隙,在碾盘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新旧石料交织成一幅流动的画卷。这让我想起小学堂里那位身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李老师,她教我们背诵《谁是可爱的人》时,总要让大家扮演志愿军的情景,至今仍鲜活地刻在我的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 科技局的张工程师常抱怨他的设计图被红笔圈得满目疮痍。有次我见他办公桌上摆着一个奇特的模型:传统歇山顶里藏着钢结构骨架,飞檐下吊着太阳能板。“像不像穿西装的土地公?”他苦笑着拨弄模型上的铃铛,那清脆的声响惊醒了在文件堆里打盹的胖科长。三个月后,这个“不伦不类”的设计竟拿了省里的创新奖。</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黄昏,石碾盘迎来了最动人的时刻。夕阳为新补的碾板镀上金边,与老石料温润的包浆交相辉映。混着远处电子广告牌的霓虹反光,在碾面上忽明忽暗碎成粼粼光点。那位石匠蹲在桥墩抽烟,烟头的明灭宛如一盏微弱的信号灯。</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明白,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将旧物锁进博物馆的玻璃展柜。就像老槐树每年都会在旧伤疤上萌发新芽,嫩绿的叶尖挑着露珠,底下是盘错百年的老根。裁缝铺的姑娘们现在用电脑绣花,可描样的粉饼依然装在祖母的搪瓷盒里;中药铺抓药的小秤换成了电子款,但包药的桑皮纸仍透着草木清香。</p><p class="ql-block"> 昨夜路过新建的生态园广场,看见几个穿汉服的年轻人正在玩滑板。宽大的衣袖被晚风吹得鼓荡,宛如展翅的鹤,而脚下的轮子正划出银亮的弧线。这奇妙的组合让我会心一笑——原来新旧之间,本就可以这样自在地比翼齐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