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时光歌谣

薛宏新

麦田里的时光歌谣

文/薛宏新

天还未透亮，麦芒上的露水已经沾湿了裤脚。我站在地头，望见东边天际泛着蟹壳青，那是一种沉静而深邃的颜色，仿佛是大自然在黎明前最后的沉吟。镰刀磨石相碰的“嚓嚓”声在寂静里格外清脆，像是古老而悠远的钟声，敲响了这片土地的晨曦。

五黄六月天，庄户人的脊梁骨要折在这片金浪里了。这是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也是大地最慷慨的馈赠。爷爷说过，咱们中原地界收麦子，自商周那会儿就是头等大事。殷墟甲骨上刻着的“麦”字，像垂首的穗子压弯了秸秆，那是历史对这片土地的铭记，是文明对这片土地的礼赞。

老辈人讲究“蚕老一时，麦熟一晌”。芒种前后，最怕的是西南风。眼瞅着穗头黄了尖儿，风一过，籽粒就扑簌簌往地上掉。那是大自然的无情，也是大自然的恩赐。它用这种方式提醒着人们，要珍惜每一粒粮食，要敬畏这片土地。《齐民要术》里写得明白：“麦黄种豆，豆黄种麦。”这轮回的章法，庄稼人心里都揣着本黄历。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播种，什么时候该收获，那是与天地共舞的智慧，是与岁月同行的从容。

记得生产队那会儿，俺村的粪蛋爷最会看天色。他蹲在地埂上抽旱烟，烟锅子往鞋底磕三下，那“当当当”的声音，就像是战争的号角，吹响了收获的序曲。“后晌有雨，全队抄家伙！”他的话语简短而有力，二百多号人立时散作雁阵，镰刀在麦浪里划出涟漪。那是一幅多么壮美的画面啊！人们挥舞着镰刀，像是在与大地进行一场热烈的对话，像是在与岁月进行一场深情的拥抱。

十七岁的我跟着他学“揽把子”，左手反腕抄住麦秆，右手的镰刀贴着地皮“唰”地削过去。麦茬要齐得像剃头匠刮过的脸，那是对土地的尊重，也是对收获的敬畏。汗珠子滚进眼里，蜇得生疼也不敢擦。后背上盐花子结成了地图，那是汗水的印记，也是青春的见证。那一刻，我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一体，感受到了它的呼吸，听到了它的心跳。

最揪心的是垛麦垛。三伏天的日头毒辣辣的，麦秸要垛成圆鼓鼓的馒头形，顶上苫着苇席。那是一项艰巨而繁琐的任务，但人们却从未有过丝毫的懈怠。那年暴雨来得急，牙猪叔跟着保管员爬上三丈高的垛顶压油布。风扯着油布像要放风筝，保管员的补丁褂子鼓成帆。他嘶着嗓子吼：“抱紧横木！”那声音在风雨中显得格外嘹亮而坚定。话没落音，人就被掀下垛去，手里还攥着半截麻绳。那一刻，我的心仿佛被撕裂了一般疼痛。后来，在他坟头压了把麦穗，金灿灿的，倒像是土地爷给的勋章。那是对他一生的肯定，也是对他精神的传承。

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经从一个懵懂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去年芒种回老家，正赶上收割机收麦。收割机开进麦海，所向披靡。驾驶舱里的司机戴着墨镜哼小曲，脸上洋溢着自信与从容。那是新时代的农民，那是新时代的收获方式。

七十五岁的牙猪叔蹲在地头，粗糙的手掌摩挲着麦穗。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慨与怀念：“早先二十亩地要割三天，眼下这铁家伙突突两钟头…...”他的话语里既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有对未来的期许。话没说完，收割机扬起的麦尘扑了他满身，倒像是从旧时光里抖落的金粉。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岁月的流转，看到了时代的变迁。

夕阳沉进麦茬地时，我捡起遗落的麦穗搓了搓，青的籽粒还带着浆。那是生命的汁液，那是希望的象征。远处的烘干塔亮起灯，恍若旧时场院里的马灯。那灯光在夜色中闪烁着温暖而柔和的光芒，像是在为人们指引着回家的方向。月光漫过新翻的田垄，蛐蛐在麦茬间试弦，那清脆而悠扬的琴声，像是在为这片土地唱着赞歌。地气在夜色里悄悄蒸腾，那是大地的呼吸，那是生命的律动。

镰刀锈了，石磙哑了，但麦子还在长，人间烟火总不断。这片土地见证了无数的悲欢离合，承载了无数的希望与梦想。它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岁月的故事，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真谛。而我，作为一个曾经在这片土地上挥洒过汗水的人，将永远铭记这段难忘的时光，将永远珍惜这份深厚的情谊。因为，这片土地是我生命的根，是我灵魂的归宿。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经历什么，我都会带着这份记忆，带着这份情感，继续前行。

记得小时候，每当麦收季节来临，村里就会热闹非凡。大人们忙着磨镰刀，修石磙，准备收割的工具；孩子们则围着大人转，期待着能参与到这场盛大的收获中来。那时候，麦收是一件全家总动员的大事，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任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而现在，随着时代的进步，机械的轰鸣取代了人工的劳作。联合收割机像一头头不知疲倦的巨兽，吞噬着一片片金黄的麦田。它们的效率之高，让人惊叹不已。然而，在我心中，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那些曾经挥汗如雨、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曾经与土地亲密接触、感受大自然恩赐的时光，似乎都随着机械的普及而渐行渐远了。

但我又明白，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科技的进步，让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便捷、高效。我们不能因为怀念过去而否定现在，更不能因为眷恋传统而拒绝创新。就像这片麦田一样，它见证了无数代的更迭，见证了无数次的变革。它始终保持着那份宁静与坚韧，默默地承载着人们的希望与梦想。

我漫步在麦田边的小径上，感受着脚下的土地传来的温度。那是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仿佛能触碰到童年的记忆。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麦香和泥土的芬芳。那是大自然的味道，那是生命的味道。

突然，一阵风吹过，麦田里泛起了层层波涛。那波涛汹涌着，翻滚着，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永恒的故事。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涌动着无尽的感慨。这片麦田，这片土地，它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人，它见证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更迭。它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生命的顽强与坚韧，诠释着大自然的伟大与神奇。

我望着远处的烘干塔，那灯光在夜色中闪烁着，像是在为我指引着方向。我知道，那是我该去的地方，那是我该追寻的梦想。虽然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在麦田里挥汗如雨的少年，但我的心中依然保留着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眷恋。

我转过身，向着家的方向走去。我知道，无论我走到哪里，无论我经历什么，这片麦田、这片土地都会永远留在我的心中。它们是我生命的根，是我灵魂的归宿。我会带着这份记忆，带着这份情感，继续前行。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生命的真谛，去追寻自己的梦想。

而这片麦田，这片土地，也将永远是我心中最美丽的风景。无论时光如何流转，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它们都会静静地守护在这里，等待着下一个收获的季节的到来。那时，我将再次回到这里，与这片土地共同见证生命的奇迹，共同唱响那首属于麦田的时光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