螃蟹人

原小民

摄影 原小民

螃蟹人

《红楼梦》作者曹雪芹借薛宝钗之口作诗“螃蟹咏”：“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活脱脱勾勒出螃蟹横行霸道，腹中蟹黄空有颜色却无干货，
自古讽刺这类徒有其表虚张声势处处霸道的草包，螃蟹咏的这两句，是绝顶了的神来之笔。
十二属相如果要加第十三属，强烈建议加螃蟹，因为属螃蟹的，实在太多。
且不说人际关系的要强霸道，那是隐形的，只说看得见的四肢做派，比八条腿加俩大老虎钳的螃蟹，还有看头：特别是老城区的小街巷和商业繁华地带，螃蟹的表现极多，不信你自己去看，我没有夸张。你上街就会看到满街螃蟹人，第一个感受是中国人不懂得步行靠边走，更不懂得人给车让路，好像人让车吃了天大的亏，从来不晓得路是大家的。
螃蟹的形体语言有强烈的识别性和戏剧性，典型动作是完全没有路和街的概念，“我们走在大路上”是一定要大摇大摆不偏不倚走在大路中央的，而且往往是肩并肩两个三个四个甚至野战排散兵线的阵势。不论这路中央有多少机动车非机动车，他的双腿永远有天然优先权。不但毫无横竖经纬，360度的移动是纯随机无法预测的，他过个马路可以走一条十几米乃至数十米的大斜线头都不扭一下的，你要是骑个电动车自行车在他的背后，他的大斜线楞把你生生逼到人行道马路牙子上去，任你按喇叭按铃铛螃蟹聋哑人一样毫无反应。更有先进款的螃蟹会在大路中央突然“立定”专心扣手机，无论身后多少喇叭对螃蟹等于全体静音。
螃蟹的另一个铁定生理特征是眼光永远朝前是直的，因为螃蟹是没有脖子的，你永远不可能指望螃蟹会扭头看看两边和背后有没有车和人。旁若无人这个成语用在此是最恰如其分的，哪怕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到摩肩接踵，螃蟹完完全全一副如入无人之境，好像逼仄拥挤的小街如独自闲庭散步的超级大广场。
所以呢，“目中无人”这个词汇决不是只表现在人际关系的感受上，因为螃蟹的形体语言是直接来自内心的，相由心生，不论站相坐相还是吃相走相。
属螃蟹的这种“无经纬”横行，是下意识的骨子里的，丝毫就没有一点点他人和公众的权益意识概念。而且螃蟹族还有特征：即不分年龄和性别，都有各具特色的大摇大摆，除了光头腆肚的油腻公螃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窈窕螃蟹更是在目中无人之上还要再追加吸眼球的表演热度，干脆把闹市当做T台秀，她们来就是当显眼包收割眼球的。不但横行无经纬，直接任性横冲直撞，一干街客只有躲闪回避绕行的份。
国人在社会生活里的自我(且客气点不说自私）意识，在街上是最好的表演舞台，都是发自内心的德行视觉化，出神入化，个个都不伪装，本色出镜。
我之所以注意并想以文字描绘，是出于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走了很多国家，发现属螃蟹的竟然只有我们中国。我负责任保证属实，我到过的欧美所有国家，大多数都是几百年未改造的古老街道，比我们窄的不是事，但是令人吃惊地看到，即便空荡荡冷清清的小巷，只要有行人，绝无例外都是一个跟一个如小学生般紧贴着墙边的人行道，没有一个人走到路当中来，而且更令我们汗颜的是，所有行人不论人少人多，都有习惯左顾右盼，观察前后左右的车辆行人，甚至还会主动侧身让后面年轻点走得快的人超越到前面先走，就如他们的扶门习惯一样，成为深入骨髓的习惯。而且更让人深思感叹的是，著名旅游景点看到的，都是来自世界各国各民族的游客。

第二个原因是我爱好街拍，喜欢记录原生态的社会百态，几十年拍着拍着，有事情在发生，或者说越来越感觉到很多东西，第十三螃蟹属相就是一种。
当秩序和规矩成为社会全体的下意识，一切效率自然都打满功率运转，比如流星赶月亮般的自行车爱好者可以在任何宽窄的大小街道上放心直冲，丝毫不必避让行人，因为知道头脑正常的人不会在大街路当中晃膀子，连流浪汉都不会侵占自行车专用道（我们有吗），无家可归者睡在地上也不会占用街道公园里的公共长椅。即便醉汉也不敢到路当中当螃蟹，你在国外的古朴小巷里，会经常遇到迅如雷霆般一闪而过的摩托飞车党，因为没有螃蟹，根本不可能撞到人。
这种对比和差别，是很有联想和思考的，所以写几笔。因为我知道，我是看不到把螃蟹十条腿砍掉八条只剩两条腿的那一天了。

曹雪芹是大聪明，这首诗，借宝钗的嘴，其实就是写的宝钗的类型们，那宝钗躯壳，长得美若天仙，表面冰雪聪明，做人八面玲珑，是让你更毛骨悚然。不过曹雪芹没想到的是，近三百年后，螃蟹会胆大到大明大白走到大街上来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