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等待

阅香书生

　　“橘皮”离开了，“橘皮”是一只猫。阿婆照例在门口摆上那只青瓷小碗，碗里盛着满满当当的猫粮，如同每日晨昏定省般固执。她眯起眼，视线循着巷子深处蜿蜒延伸，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只橘色的大猫，脊背上有一块火焰般的斑纹。然而，巷子里只有初冬的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徒劳地填补着那长久空寂的等待。

“橘皮”曾是这巷子里最骄傲的过客，它的出现没有规律，如同浮云般自由。可不知不觉它在阿婆心底悄然种下了一粒牵念的种子。阿婆日复一日的喂食和等待，早已不知不觉织成了她生活里最坚韧的丝线，成为了她生命年轮里深刻的一环。她等待的，似乎不只是那只猫，而更像是填补着晚景里某些无声的缝隙与空旷。

寒潮裹挟着第一场雪骤然降临。清晨，阿婆裹紧棉袄，踏着薄雪出门。当她的目光触及那个熟悉的角落时，心猛地沉了下去——那只青瓷碗竟碎成了几片，像一朵被碾碎的青花，散落在雪地上，猫粮也凌乱地洒落开来，被白雪半掩着。阿婆的心猛地一揪，她慌忙蹲下，手指颤抖着拂开积雪。在碗的碎片旁边，一小片熟悉的橘色毛发，沾着点点暗色，静静地粘附在雪泥里。

雪后的巷子格外寂静，连风也收敛了脚步。阿婆坐在门口，望着那只被小心粘补好的青瓷碗，又静静放在老地方。碗上的裂痕蜿蜒曲折，如同她此刻心中蔓延的凉意。她终于明白，“橘皮”再也不会迈着它那慵懒的步子，出现在巷口了。曾几何时，她以为这等待是她给予“橘皮”的一点温暖，如今才恍然，那橘色的身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了她抵御孤独的一炉微火。

日子在无声的雪融中悄然前行。青瓷碗依旧每日被阿婆填满，固执地守候在门口，像一座为消失旅人点亮的灯塔。她凝视着巷口的目光，渐渐沉淀下来，不再有焦灼的盼望，只剩下一种温顺的、习惯性的瞭望。等待本身已成为她生命年轮的一部分，一种与时光和解的方式。

春天终于踮着脚尖悄悄来了，泥土的气息在湿润的巷子里弥漫开来。某个清晨，阿婆照例去添猫粮。突然一声极其细弱、如同初春嫩芽般的猫叫，怯生生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阿婆的心一跳，她屏住呼吸，慢慢蹲下身。碗边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那是一只极小的橘猫崽，眼睛像两粒湿润的蓝宝石，正惶惑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最让阿婆心头一颤的是，这小猫柔软的脊背上，竟然也生着一块小小的、火焰形状的橘色斑纹，如同一个遥远而温柔的印记。

阿婆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许久，她轻轻地、几乎无声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沉淀了太多东西，最终却像融化的春冰般化开。她缓缓伸出手指，用指背极其温柔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那幼崽温热而微微颤抖的头顶。小猫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反而伸出粉红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粗糙的指节。

阿婆布满皱纹的眼角无声地湿润了。她凝视着小猫背上那簇小小的、跳动的火焰，仿佛望见一场浩大而无声的生命轮回在眼前流转。她终于懂得，生命并非只以直线前行，它更以循环的方式回应着每一份执着的等待。她所守候的橘色温暖，并未在冬天消逝，只是换了另一种稚嫩而坚韧的方式，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以最柔软的温度，悄然抵近。

等待的尽头，原来并非空无。生命以它独有的韧性，在寂灭处悄然埋下种子，又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春天，将新芽轻轻递入等待已久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