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边的夕照

岁月静好（拒闲聊）

记忆这东西，每每在人不防备时，便悄然浮上心头。我时常想起那个傍晚，母亲披散着长头发，从夕阳里向我们走来的模样。

小时候，父亲是一校之长，却不像别家的父亲。他住在学校里，以校为家，我们兄妹三人难得见他一面。家中诸事，全赖母亲一人操持。她那时不过三十多岁，却已显出几分憔悴来。她总是扎着两条长辫子，在灶台与水井间来回奔走，辫梢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的，像两条疲于奔命的黑蛇。

那是个难得的周末，父亲竟要带我和弟弟去运河学游泳，这事在平日是想也不敢想的。母亲没有同去，她留在家里做晚饭。我们出门时，她正蹲着洗头发，抬头发丝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也顾不上擦一擦，嘱咐父亲要看好我们。

运河的水浑浊而温暖，父亲教我们浮水，他的手掌托着我的肚子，让我像块木板似的漂在水面上。弟弟在一旁扑腾，激起的水花溅到父亲脸上，父亲竟笑了——这笑容在我记忆中甚是稀罕。太阳渐渐西沉，水面上浮动着细碎的金光，远处传来母亲唤我们吃饭的声音。

我抬头望去，只见母亲正从远处走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伸到水里。她洗过的头发没有扎起，披散在肩上，在晚风里轻轻飘动。她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裤——我从未见她穿过这样的短裤子，露出的小腿在夕阳下泛着蜜色的光。她走得并不快，却自有一种从容和愉悦的神态。

那一刻，我忽然发现母亲原来很美，不是灶台边那个系着围裙、眉头紧锁的母亲，而是一个年轻的、会披散着头发的女子。她的美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让我心头涌起了欢喜。弟弟已经朝她跑去，她笑着弯腰抱起全身湿漉漉的弟弟，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如今想来，那或许是我第一次将母亲当作一个独立的人来看待，而非仅仅是"母亲"这个角色。她也有过少女时代，有过不扎辫子的日子，有过穿短裤的夏天。只是在成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后，这些都被她收起来了，像收起一件不合时宜的衣裳。

后来每当我回忆起那个傍晚，最先浮现的总是母亲披散着头发的样子。那画面如此清晰，连她发梢滴落的水珠都历历在目。而父亲教我们游泳的情形，反倒模糊了。想来记忆这东西，总是偏爱那些出人意表的瞬间。

运河边的夕照，总是带着一种独特的温暖。那种温暖不仅来自于太阳的余晖，更来自于那些平凡却又珍贵的瞬间。母亲的身影在夕阳中显得格外柔和，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缓慢而悠长。母亲的身影早已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成为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或许，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这样一幅画面，它不仅仅是一段回忆，更是一种力量，让我们在面对生活的种种挑战时，依然能够保持内心的柔软与坚定。

回忆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