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竞渡

杨建中

《龙舟竞渡》 五月的信江河水位暴涨，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泥沙奔涌向前，浪涛拍岸时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金光。河面漂浮着被暴雨冲刷下来的草木残枝，却抵不住六十余只龙舟劈波斩浪的锋芒。初一正午，烈日如熔金悬于天际，炽热的阳光与沸腾的江水交相辉映，将整个河面镀上一层灼灼的辉芒。鼓声是这场狂欢的号令。每只龙舟尾端立着一位击鼓者，他们赤膊上身，肌肉随鼓槌的起落虬结起伏。鼓面蒙着新剥的牛皮，在烈日下泛着油润的光泽。鼓槌落下时，鼓面震颤如惊雷炸响，六十面大鼓的轰鸣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声网，震得两岸柳枝簌簌低垂，连远处山峦都传来隐隐的回响。锣声穿插其间，铜锣被敲得发红发烫，清亮的音节如流星划过鼓声的帷幕，为这狂放的节奏点上灵动的火花。桨手们的动作是精心雕琢的韵律。木桨柄被掌心磨得发亮，六十双手臂同时扬起时，肌肉绷紧如弓弦；桨叶切入水面刹那，水花迸溅成扇形银帘，六十道弧线整齐得仿佛被同一把尺子量过。他们身躯后仰时脊梁绷直如竹，前倾时似群雁俯冲，动作之齐整，连呼吸都仿佛被同一阵风牵引。船头雕饰的蛟龙在激流中昂首嘶鸣，龙须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龙目嵌的琉璃在日光下灼灼生辉——船随桨动，真如蛟龙出海，破浪而行。 两岸人群挤得水泄不通。西岸的青石堤上，老人们拄着竹杖倚栏远眺，皱纹里漾着笑意；东岸的芦苇滩边，孩童攀上柳树枝桠，将风车抛向空中，缤纷的纸轮在喝彩声中打转。妇人挥舞的彩巾织成一片流动的锦霞，汉子们跺脚呐喊，声浪直冲云霄。更有大胆的青年跃入浅滩，手持水瓢泼向江面，为龙舟“助威添势”。 岸边小贩的叫卖声未歇：“凉茶！刚熬的凉茶！”“看仔细喽！红船要超前了！”粽子的清香混着汗水的咸涩，在热浪中蒸腾成独特的夏味。 最扣人心弦的是那生死与共的协作之魂。舵手立于船首，双目如鹰盯紧前方湍流，忽而猛拽舵柄，龙舟便如游蛇般灵巧避开暗礁；鼓手根据江流缓急调整节奏，时而疾如暴雨，时而稳似磐石，桨手们的动作便随鼓点变化，时而如狂风扫叶般急促，时而似老僧栽松般沉稳。若有巨浪拍来，所有人齐声呐喊，桨叶狠命压下水面，船身便硬生生顶住浪头，溅起的浪沫糊了满脸，却无人抬手擦拭。 六十只龙舟在漩涡与激流中竞逐，时而并驾齐驱如雁阵，时而交错超越似群龙夺珠，领先的船队桨手吼声震天，落后的队伍则鼓点突转，桨频陡增，奋力追赶——胜负未定，但团结之魄早已胜却千言。 江风忽起，吹散了鼓手额上的汗珠，却吹不散人群的热情。一只黄龙舟不慎被浪头掀偏，岸上顿时惊呼声起，却见桨手们瞬间调整姿态，半数人压住右舷，半数人猛划左桨，船身竟硬生生被扳正。这一变故反激起他们斗志，鼓点骤密，桨影如飞，竟借这“险招”超出一船之距——团队之力，在此刻化作化险为夷的智慧。 信江河在此刻化作一条翻腾的巨龙，而龙舟与人是龙脊上跃动的鳞甲。他们以协作之魂驾驭怒涛，将一场竞赛变成了一场关于团结的史诗。 当夕阳西斜时，虽胜负已分，但江面仍回荡着鼓声的余韵，两岸人群的欢呼声与粽香，将这片沸腾的记忆永远烙在了五月的信江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