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裹着甜蜜的八代生活

玉山飞雪

　　初抵日本，目之所及皆是新奇。古朴的町屋错落有致，苔藓覆盖的石阶通向朱红色鸟居，连街角的百年樱树都像连接时空的使者。街头偶遇的老人多佝偻着背，或拄杖缓行于石板路，或在田垄间劳作。每一道皱纹里都沉淀着岁月的光。

八代这座海边小城，自有一番清寂韵味。一条碧河穿城而过，数座吊桥如琴弦横跨其上，将错落的街巷连缀成曲。市区的大型商店虽不多，却承载着我们周日的雀跃——跨上自行车穿梭于街头，在打折区翻出心仪的衣衫，再推着满载日用品的车筐晃悠。最惦记的是超市的限时鸡蛋，去晚了货架便空空如也，于是总以"抢鸡蛋"为名，把车篮塞得满满当当，连车把都挂着购物袋，一路摇摇晃晃骑回宿舍，20岁的笑声洒了满街。

　　起初在工厂做西红柿包装，分选、称重、装箱，年轻的手速总比当地人快上几分。起初颇受夸赞，却也累得腰背酸痛，这才懂得"慢工出细活"的深意——日本人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里，藏着对生活的敬畏，或许正是长寿的密码。当六人组高效完成包装任务后，我们被调至大棚劳作，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掸掸衣襟，走进那片红绿交织的"战场"。

八代曾以种植空心草为业，那是制作榻榻米的材料。然自中国南方的优质草品涌入后，本地农户纷纷转种西红柿。放眼望去，城郊尽是延绵的大棚，最长的达百米，十几个棚室以连拱相接，三米高的棚顶在阳光下泛着银白光泽。每天清晨，吉田阿姨的小轿车都会准时停在宿舍门口，送我们走进这方充满汗水与生机的天地。

每日劳作先从摘果开始。推着小推车穿行于藤蔓间，随手摘下一个个红色的果实。摘下的时候它们还带着太阳的温度泛着红晕的光。很好奇，一棵绿色的植株从下吸收土壤里的养分，在上吸收太阳的光泽就能结出一串串美味的果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随后一箱箱通红的果实被运往大棚外拉到工厂然后出现在餐桌。第二道工序是修枝剪叶——每株番茄可结二十多层果，底层果实采收后，苍老的叶片便完成使命，需细心剪除，再将藤蔓轻轻下落，让顶端继续向上生长。重复的动作间，竟生出某种禅意。

盛夏的大棚宛如蒸笼，塑料棚顶在烈日下散发着微烫的塑胶味，汗水顺着下巴砸在泥土地上，瞬间洇开小团湿痕。幸而农户总会备好冰镇大麦茶，铝罐装的饮品握在手里凉得沁人，仰头灌下时，喉头先掠过苦涩，继而回甘漫开，不过片刻，又化作汗珠从毛孔里钻出来。

　　那些在大棚里弯着腰的日子，手掌渐渐磨出薄茧，皮肤被阳光染成蜜色，却也在劳作中读懂了另一种生活：当我们用不流利的日语向农户请教剪枝技巧，当他们手把手教我们辨别番茄成熟度，当暮色里结伴走出大棚，看远处海面上渔船正披着霞光归来——原来异乡的土地上，汗水滴落处，也能长出跨越国界的温度。

如今想起，八代的时光就像一枚被阳光晒透的番茄，外皮带着劳作的褶皱，内里却藏着清甜的浆汁。那些被汗水浸泡的夏日，那些在大棚阴影里交换的微笑，早已成为青春里最特别的注脚——原来所谓"异国体验"，从来不是浮光掠影的游览，而是把自己放进陌生的土壤里，像植物一样扎根、舒展，最终在记忆深处，长成一棵会结果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