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神仙

阿龙

　　民国二十有三年春，商都县黄沙携碎雪，掠米家村。村后黄龙洞山腰黑石隙间，母狼前爪深抠于苔藓，喉间呜咽，声断续而破碎。公狼蹲于洞口，瞳中映山下点点煤油灯。忽甩尾，其蓬松灰毛，瞬缩为藏青棉袍，利爪化青筋嶙峋之手。

接生婆李寡妇，方灭油灯，即闻窗纸“唰”然划破。月光中，立一戴瓜皮帽之汉，面色青白如纸，唇红而渗人，曰：“烦劳为内子接生。”李寡妇紧攥床头铜顶针，见其裤脚露灰毛，如风吹枯草。

山路忽化青烟，待其回神，已跪于潮湿洞穴。石床上“妇人”，覆粗布棉被，露腕生细密绒毛。李寡妇指尖颤，仍按腹施力。婴儿落地啼哭间，闻“噗通”声——汉腰间棉袍裂，毛尾现，扫落石桌野果。

“多谢。”汉递粗陶碗，碗底沉黄小米，曰：“家中仅此物。”李寡妇视碗，念自家粮缸蛛网，苦笑。接碗时，两粒米落袖口，未拂——此岁，一碗米焉能救半命？况于狼穴，半命亦嫌多。

归途中，李寡妇愈思愈屈。行至村口老槐处，扬手泼米于墙根。月光下，金黄米粒滚入青苔，似撒碎金。次日晨起，抖褂时，见袖口米化鸽卵大金疙瘩，晨光中灼目。

李寡妇疯扑向老槐，墙根唯隔夜露水洇土。扒开杂草，米粒无影，唯石缝嵌灰毛，风中微颤，若断叹。

越十载，黄龙洞风仍吹，吹白山桃，吹老槐树。或言月夜见双狼立于山巅，毛银白胜雪；或言李寡妇临终攥金疙瘩呼“米”，然掌心金已化黄土。唯老槐记，民国二十三年春夜，有米两粒于月光中亮，若坠星，转瞬为时光尘土掩蔽，无迹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