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花绽放

武礼建

剪窗花

剪刀与红纸相遇的刹那，仿佛一场古老的约定在时光里重逢。指尖轻轻一转，纸屑簌簌飘落，如冬日的细雪，又似纷飞的蝶，而在传承人布满老茧的手中，一幅幅鲜活的窗花正在悄然绽放。

她坐在洒满阳光的窗前，那把磨得发亮的剪刀，是她最亲密的伙伴。几十年的光阴，在剪刀的开合间缓缓流淌，锋利的刀刃，早已被岁月磨出了温柔的弧度，却依旧能精准地游走在红纸上。每一次落剪，都是一次与心灵的对话；每一道弧线，都是她对剪纸艺术最炽热的表白。

你看那窗花上的花鸟鱼虫，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牡丹的花瓣层层叠叠，细腻得能看见纹路，仿佛微风一吹，就能嗅到那馥郁的花香；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轻盈地停驻在枝头，像是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灵动的鱼儿穿梭在水草间，鳞片闪烁着微光，充满了生机与活力。她将生活中的点滴美好，都化作了剪刀下的图案，把对生活的热爱，一针一线地融进了剪纸里。

为了剪出更精美的作品，她对自己近乎苛刻。一个小小的纹样，若达不到心中的标准，她便会毫不犹豫地重新来过。纸张在她手中不知被裁剪了多少次，失败的作品堆成了小山，可她从未有过一丝懈怠。她常说：“剪纸，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每一刀都得用心，不能糊弄。”这份对艺术的执着与坚守，是责任，更是担当。

在她的眼中，剪纸不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是文化的传承。她记得小时候，跟着奶奶学剪纸的场景。煤油灯下，奶奶耐心地教，她认真地学，那跳动的火苗，映照着祖孙俩专注的脸庞。如今，奶奶早已不在，但那份对剪纸的热爱，却深深地扎根在她的心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她渴望更多的人能了解剪纸、爱上剪纸。于是，她走进学校，手把手地教孩子们剪纸。看着孩子们稚嫩的小手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剪，脸上露出专注又兴奋的神情，她的心里满是欣慰。她希望这门古老的艺术，能在孩子们手中继续绽放光彩，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永不褪色。

窗外的阳光依旧温暖，她又拿起了红纸，剪刀在指尖飞舞。那些飘落的纸屑，如同一个个小小的文化符号，承载着历史的记忆，也寄托着对未来的期许。愿这一抹鲜艳的中国红，永远在岁月的长河中飘扬，愿剪纸艺术，在传承人的坚守与努力下，生生不息，绽放出更加绚烂的光彩。

纸上生花

剪刀轻吻红纸的刹那，时光被裁成细雪。那些藏在匠人指缝里的岁月，化作游龙戏凤，化作梅开五福，化作孩童额间的一抹艳色。

匠人端坐如松，指尖却翻涌着惊涛。剪刀是他的笔，红纸是他的砚，起承转合间，花鸟鱼虫破纸而出。那镂空的牡丹，每片花瓣都含着露水；那腾跃的锦鲤，鳞片上仿佛还带着活水的光泽。你看，不过方寸之间，竟藏着整个江湖。

一张红纸，在匠人手中有了生命。它是待嫁新娘的嫁衣，是春节门楣的祝福，是老屋檐下的风铃。那些细密的纹路，是时光的掌纹，是匠人的心事，更是传统文化的密码。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机器的轰鸣声盖过了剪刀与纸张的私语。流水线生产的剪纸，整齐却冰冷，精致却空洞。老匠人眯着眼睛，依然在昏暗的光线下裁剪，他裁的不是纸，是坚守，是对传统最后的温柔。

我多么希望，这些跃动在纸上的精灵，不会成为博物馆里的标本。希望有更多年轻的手，接过那把锈迹斑斑的剪刀，让指尖的温度继续温暖这门古老的艺术。因为每一次裁剪，都是对文化根脉的守护；每一朵纸上绽放的花，都是文明传承的火种。

让我们放慢脚步，在这快节奏的时代，聆听剪刀与纸张的呢喃。留住这门手艺，就是留住我们的乡愁，留住民族的记忆。愿这纸上的繁花，永远在岁月里绽放，永不凋零。

剪窗花

天还没亮透，我指尖的茧子就醒了。摸黑捻亮台灯，红纸在晨光里舒展腰肢，像团未醒的朝霞。剪刀是去年腊月新磨的，刃口还凝着寒梅香——这老伙计陪我啃过五十六个春节，早把铁锈味儿酿成了甜。

纸篓总在除夕前堆成小山。碎屑是裁落的星子，最细的能穿过针眼，最长的还带着竹篾裁纸刀的纹路。有回孙女蹲在纸堆里捡糖纸，忽然举着片残蝶喊："奶奶，这蝴蝶会发光！"可不是么，三十年晨昏在红纸上磨出的包浆，早把纸屑浸成了琥珀。

窗棂是天然的画框。正月剪的牡丹要带着晨露，花蕊里藏着给邻家新妇的祝福；端午的艾虎须龇着金牙，爪尖勾住五色丝线；中秋的玉兔总在捣药杵旁漏几粒星星，说是给加班的月亮当灯笼。剪刀游走时，我常错觉自己是个裁缝，正用红绸给节气缝制新衣裳。

最怵头教人剪龙凤。年轻人总嫌传统纹样老气，偏要往鳞片里塞进卡通眼睛。有回带徒弟剪《百子闹春》，小丫头把孩童的虎头鞋剪成耐克标，气得我剪断了三根糨糊刷。可当她举着改良版"赛博锦鲤"来道歉时，鲤鱼尾巴上跳动的像素格，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供销社橱窗前，隔着玻璃抚摸塑料花灯的自己。

去年冬至给养老院剪窗花，九十岁的周奶奶攥着我的手直抖。她年轻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巧手，如今却连剪刀都握不稳。"小囡啊，这牡丹要转三道弯才活……"她枯枝般的手指在我掌心画圈，画着画着就混成了泪痕。原来每道褶皱里都藏着未剪完的春天，等着有人替她续上最后一刀。

前些日子文化馆办非遗展，我的《百鸟朝凤》被裱进玻璃柜。射灯照得凤凰尾羽发白，倒像褪了色的旧梦。穿汉服的小姑娘举着手机拍照，镜头里忽然闯进个穿校服的男孩。他蹲在展台前看了半晌，突然掏出作业本撕了张纸，就着展签的阴影剪起来。等我回过神，他掌心已躺着只振翅欲飞的纸鹤，翅膀上还留着演算公式的压痕。

今冬雪下得早。我特意多裁了批窗花，给快递站的小哥系在包裹上。红纸映着他们冻红的鼻尖，倒比春联还喜庆。有位姑娘收到剪着雪花的包裹，特意发来照片：窗外的雪正扑簌簌落在窗花的雪堆上，真假难辨。我盯着屏幕笑出泪花——原来我的剪刀，早把四季都剪进了人间烟火。

夜深了，剪刀仍在红纸上写诗。纸屑簌簌落进搪瓷缸，和着老伴的鼾声轻轻摇晃。孙女在视频里展示她新学的剪纸，说要把我的《十二生肖》做成表情包。我笑着往镜头前凑，却瞥见她背后墙上，不知何时贴满了我历年剪坏的"废品"。那些残缺的蝴蝶、漏气的灯笼、断角的麒麟，此刻正在电子屏幽蓝的光里，静静呼吸。

或许传承从来不是守着老黄历。就像我总在旧纹样里藏进新期盼：给航天城送去的窗花上，玉兔抱着的不是药杵而是望远镜；给留学生包裹缠的剪纸里，游子衣襟别着二维码形状的盘扣。剪刀起落间，我忽然读懂师父临终前的话——"纸薄，却盛得下千年月光。"

此刻又有雪粒叩窗。我剪了只衔着橄榄枝的和平鸽，轻轻贴在玻璃上。月光漫过鸽羽，在满地红屑里投下细密的影。恍惚看见无数双手正从时光深处伸来，与我掌心的茧子重叠，而剪刀仍在歌唱，唱着永不褪色的春天。

纸上生花

1

晨雾未散时，陈婆婆的银剪已咬住红纸。刃口在褶皱间游走如游鱼破冰，碎屑簌簌坠入陶罐，与陈年茶梗共眠。八十年光阴在她指节凝成琥珀，此刻却化作春溪——剪尖轻点，纸面绽开并蒂莲，露珠正从花蕊滚向砚台；刀锋回旋，鲤鱼甩尾掀翻半池星斗，溅湿了墙角那幅褪色的《百子嬉春图》。

老樟木箱里躺着三十七套嫁衣剪样，针脚般的细纹里锁着新娘的心跳。旧年历上的剪纸已泛潮，却比印刷品更懂呼吸：立春的纸燕驮着东风，惊蛰的雷纹震落桃花，冬至的九九消寒图上，八十一朵红梅仍在等呵气成霜的童声。

2

非遗展馆的射灯太冷，照得《百鸟朝凤》的尾羽结了霜。孩子们隔着玻璃数孔雀翎眼，却看不见剪刀在纸背游走的韵律——那本是蘸着月光写就的狂草，此刻却成了电子屏上像素拼贴的标本。

腊月赶制门笺那夜，剪刀突然在"福"字最后一捺处凝滞。红纸渗出的血珠，比朱砂更艳，比年关更寂。她对着电视里/循环播放的贺岁动画发呆，窗花上的金童玉女，终究没能接住游子抛向故乡的纸飞机。

3

惊蛰雷声惊醒了阁楼的老剪子。穿汉服的姑娘举着手机闯进来，发间步摇与蓝牙耳机叮咚相撞。当剪刀咬住印着电子纹样的硫酸纸时，陈婆婆听见两种心跳——纸屑纷飞如数字雨，而姑娘的指甲盖上，正用荧光笔描着二十八宿的轨迹。

教她剪并蒂莲那日，春雪正漫过直播间滤镜。剪刀掠过蓝牙耳机的刹那，电流声里传来一声"好美"的颤音。陈婆婆突然想起，自己曾把旧剪纸埋进新栽的桃树根下，如今那些纸蝴蝶，或许正顺着光纤爬上云层，替游子衔回一缕乡愁。

4

清明雨落时，姑娘寄来用3D打印笔复刻的《百子图》。塑料小人儿在激光雕刻的牡丹丛中奔跑，却始终触不到花瓣上陈婆婆手温的褶皱。老人将电子版剪纸贴在窗前，看春雨在数据流里开出新的纹样——或许真正的传承，从来不是复刻时光，而是让每片剪落的星辰，都能在新的夜空找到归巢的轨迹。

暮色漫进雕花窗棂，银剪仍在红纸上叩问春天。而这次，它听见了两个时代的心跳，正通过一缕未断的丝线，轻轻共振。

撰文及钢笔画 武礼建

2025年榴火五月三舍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