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霞童话书

挥挥衣袖的水滴

　　当塔克拉玛干的沙粒还在睫毛上跳舞时，布尔津已用一河碎金接住了我的行囊。

‍ 这座被晚霞豢养的边城，正以童话的语法改写西域的叙事——白桦林在风中翻动镀金的书页，额尔齐斯河用冰蓝色的绸缎捆扎起整个盛夏。

布尔津河是上帝遗落的钢笔，在亚麻色土地上书写着蜿蜒的十四行诗。它途经的每块卵石都成了逗点，每丛沙枣都是韵脚。

‍ 当水流在桥墩处忽然左转，整座城便跟着荡漾起来，连俄罗斯风格的红屋顶都成了浮动的莲灯。我总疑心这河水偷换了北冰洋的月光，否则为何七月的正午，仍能触摸到冰川的清凉质地？

　　暮色开始从河心漫漶时，牧羊人赶着云朵般的羊群涉水而过。羊蹄搅碎的金箔顺流而下，一直漂向五彩滩的调色盘。对岸的杨树林突然集体静默——原来是一群白鹭正用翅膀临摹天空的留白。

布尔津的晚霞是莫奈打翻的颜料桶。最初只是西天一抹羞赧的妃色，转瞬间就燎原成金红的火海。云朵像融化的蜜蜡，缓慢滴落在哥特式钟楼的尖顶上。此刻的五彩滩正进行着地质学的魔法：赭红色的雅丹群峰突然变成燃烧的烛台，而青层则化作冷却的锡液。

　　最动人的是河面那幅流动的油画。当霞光穿透薄雾，整条额尔齐斯河都成了晃动的琥珀，连水底的游鱼都镀上了玫瑰金的鳞甲。有个哈萨克孩童对着水面掷石子，刹那间惊起满河星光——原来黄昏也会害羞地眨眼睛。

入夜后的布尔津会显露出第二重人格。麋鹿造型的街灯突然在灌木丛中苏醒，它们的玻璃犄角里囚禁着暖黄色的星河。某栋蓝色木屋的阁楼上，铁皮风向标正与月亮玩着捉迷藏。房飘出列巴的甜香，恍惚间竟与喀纳斯湖的水雾缠绕成螺旋状的云。

　　在俄罗斯风情街的尽头，我发现时间显出了具象形态：老茶馆门前的铜壶永远停在将沸未沸的刹那，卖酸奶的维吾尔族老人脸上的皱纹里，藏着比胡杨年轮更古老的微笑。当广场音乐盒突然奏响《喀秋莎》，整个夜晚都变成了旋转的八音盒。

这座城最深的魔法，是让每个过客都变成了未完成童话里的主角。我的影子被夕阳拉长投在鹅卵石路上时，忽然听见白桦树在风中低语——原来布尔津的每个清晨，都是昨夜童话新长出的扉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