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坟墓(罗布湖腹地)

蓝棂儿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当寒气袭来,夜幕悄悄降临在博斯腾沙漠腹地。西风卷起了浮沉,像一层雾气,遮蔽了广袤的大地。那些无穷无尽的山丘弧线柔和呈现出光影莫测的线条,阴影和明处交织出一种磅礴的温柔,我立在某个沙丘的顶上,身后留下深深浅浅的足印,仿佛是这沙漠的凹陷的伤口,风一吹,它们又浅了一些,有一只无形的手用许多分秒将它们慢慢抚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立在这儿,能远眺到夕阳和更远的大漠深处,无数弧线组合的世界,它们的线条面阳的部分是金色的,阴影部分是灰调的静谧,仿佛世界是一整篇大提琴的低沉的旋律,我仿佛是这些柔和弧线的一枚高音的音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静静伫立在世界的边缘,听那些沙漏细小的声响仿佛是在听一曲寂静的安魂曲。远处偶尔冒出的胡杨树和红柳丛夹杂着芒草在沙海中流浪漂游。它们是没有家的浪子,漂流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乡。对于我这个来自青山绿水亚热带的南人来说,沙漠的荒凉和绿洲的神秘不仅仅是《一千零一夜》的时间和路途,更是一条古老的充满魔幻的路,梦一般的旅程。在这孔雀河消逝的地方,无论是视觉上、心灵上、地域区别的对比度都如此剧烈,不亚于一颗原子弹在我心灵的版图引爆的强烈震撼。在这一个沙丘接着另一个沙丘无限延伸的世界,像《圣经》里描述的群山在击掌,它们与一切光线击掌,完成了恢宏而被人遗忘的一生。我甚至可以感受到遥远的粟特人,他们商队的驼铃飘零、失散在这些安静的弧线,渗入沙隙里,成为沙漠驻守的秘密之一。我仿佛在大唐已与他们相遇过,在玄奘法师的《大唐西域记》和《大慈恩寺法师传》与他们照面,听见他们说出陌生的语言;我仿佛与他们站在同样的高度,用同一种姿势远眺,一种古老的生活和视角熨贴着我的目光,我在恍惚间看见摇晃的胡杨和稀疏的野草,感受到整个沙漠迟缓的旋律和低频的振动——她在轻微的摇摆,滚动着光影的秩序,我感到震撼的昏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刻大地和天空仿佛只剩下线条,若空无一物的旷野接近世界尽头的无限荒凉,粟特人的驼队和许多无名的关隘、绿洲,虚影一晃,不过弹指间已消逝在时间的深处。趟过沙漠强汉的军队、班超的旌旗和张骞的孤影、离我一步之遥的楼兰......时间刹那从我指尖流逝、凋零,化作卧在掌心的一枚夕光。沙漠更像是时间巨大的坟场,埋葬了一切,她固执而缄默的嘴唇封印了有关于时间的一切秘密、甚至任何声响,还以西风和鹭鹰长空击云嚣鸣。这种幻灭是一种智慧,奇妙的光影交织另一重深邃广博的视野,是一种空响、是历史草蛇灰线伏于光年。一种无言的智慧,以广袤、以幻灭、以生存、以荒凉、以繁茂、以消逝和死亡的留白教化贴近她深沉心跳的人们,让我想起西班牙诗人费德里科·加西亚·洛尔迦的《提琴与坟墓》,这里一切都充盈着万物凋零和提琴的韵律,在时间的坟场之上,光托起寥寥几笔的芒草沉浮在那些移动的,起伏的沙丘,潦草的生命,顽强地活下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就这样从亚热带雨林一步跨入这时间荒芜的死亡之海,在它某一个章节上移动生命的音符,我看到世界的尽头是另一片广袤。楼兰人的尼雅语捐刻在太阳墓地和木刻的残片上,那些死去的音节在黎明降临前永远封印在钉死的木桩上。河流干涸前呜咽的残声击破土地的硬壳,皴裂出一块块粗糙的泥板,西风的烈爪在上面肆意涂鸦它们无端的愤怒和无意的温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里呢?我留下了两行深一脚浅一脚的虔诚的脚步,每一步都似乎踩在开拓历史的故人的足印之上,聆听他们凋零的只言片语,探寻一种版图的记忆残片和时间碎片,那是移动迟缓的沙丘、从不停顿的光线卷走我手心上不肯停歇的浮沙。我似乎什么都没留住,似乎什么也都留在了脑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在这里啊!我的灵魂爱沙漠、爱狂风、爱自由、爱荒凉,在这里头脑翻腾起风暴,一浪又一浪的历史巨幕像飓风骇浪冲击着天灵,太阳穴突突震动,我的长发唯一的黑色在昏黄无垠的荒凉中自由飞扑;我在这里啊!仿佛世界只剩下我孤寂的身影,我是这时间之海的国王,是时间墓地的守灵人!我满眼溅满光的旋律覆在阴影的提琴铉乐之上,我看见伟大的音乐谱写宏大磅礴的史诗!我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和灵魂如此交融在它们的节奏和旋律中,眼底的辽阔是人生的背景,鼓励我继续开疆拓土,以脚步丈量时间的维度和历史的天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