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山腰大小院儿（中）

海在呼吸

约拍摄于世纪之交时的北大院内原英国领事馆楼（网络图片）

六七十年代1:50000军用地图上的此大院位置

　　过了与六纬路相对的电台院小门，顺山上街再往公园大门方向走几百米，就是大门口有岗亭的驻军大院了，此院与公园紧邻，俩大门相距不足千米，在此姑且称其为公园北大院。这个大院有历史有故事，也是我中小学时住过的大院，那时上小学中学沿此大院门前的山上街先南后北走了6年。

先说现今被列入历史文物的哥特式建筑大洋楼，它连同屋顶阁楼和半地下室共四层，是1903年左右开建的英国领事馆。在它西北侧更高处有栋二层小洋楼，是同时期或更早建的清政府安东海关税务司（关长）英国人巴伦府邸，其下坡是个能装一二百人左右的小礼堂，再下面又是栋稍大二层洋楼，仍是海关官员宅邸。此楼前二三十米即约两三丈高的石砌护坡，坡底有铁丝网和排水沟，再外就是山上街。这几栋洋楼堪称风水宝地：因为它不仅早于日本人开发锦江山公园（1905年才开始建临济寺），也早于山下的安奉铁路和鸭绿江断桥（1905年开建1911年竣工），更别说1929年才建的现中朝友谊桥了。试想当年在一荒山半腰凸起的欧式洋楼上，俯瞰还很偏僻荒凉人烟不足的安东地界及鸭绿江面，该是多么赏心悦目。

此照片应是在山顶所拍摄，安东地面上铁路、车站、江桥均在建设中。原件藏于辽宁省档案馆

1965年5月1日的北大院办公楼，即原英美领事馆楼，现仍为军事机关办公楼

　　1932年伪满洲国后，这几栋楼易主为日本人的满铁。1945年8月日本投降后苏联红军没收了所有日本的机构房产，9月八路军来后，这里曾是辽东军区机关驻地之一，在网上看到过有辽东军区文工团在楼前合影照片。1947年6月安东第二次解放后，这些楼为我军事机关所有，一直延续至今。六十年代我在那住时领事馆大楼是高炮师司令部，海关小楼是政治部。

六七十年代1:50000军用地图上的此大院建筑物

　　再说此院靠近公园一侧，顺山势由上而下共有5排房子，临街是多门多户二层楼，房门开在不临街靠山一侧，其上4排是两户门平房（其中一栋为独门独户），像梯田般每栋高低差大半层。我家曾先后住过其中上面的两栋，4排中最上面和最下面那两栋户门开在阳面，中间两栋户门开在阴面。房子也是木结构棚顶和木地板，室内格局呈田字格型，房间互通，阴面阳面各两间，按每间20平米左右来看，每户总面积大约有八九十平米左右。另每栋中部都有一间半地下小锅炉房，供本栋两户冬天取暖和洗澡，大缸式澡盆。听老人说这最早住的是满铁顾问，如此看其建造时间应该与满铁开发镇江山公园同时期，在1907年以后。猜想一下，英国人的领事馆大楼立在那，日本人恐其再扩，就赶紧在一旁建这几排平房。我家住的那平房北距英国楼不到百米，房南头和公园仅隔一道铁丝网及排水沟，也就二三十米样子。这铁丝网和排水沟由山上下来，经过一个小烈士墓（记得墓碑上有刘澜波题词）到这院的小门，再顺坡而下直至山上街，水沟变暗渠穿过街下，铁丝网拐角处里边是那栋二层楼，外边就是公园大门旁的派出所小楼。

锦江山这块风水宝地，谁看都眼红，难怪东洋人与西洋人一争。

我凭记忆画张此院布局草图，无等高线显示高低但房屋大致位置差不多

　　这个大院房虽不多占地可不小，从地图上看其面积是北侧俩小院的四五倍大。

此院成军队机关驻地状况一直延续下来。我住在那时房后靠山一侧是约一两个足球场大小的平场，该平场地面几近我家房顶，最里边是十来米高悬崖，上沿才是大院铁丝网，常见到人们沿着铁丝网外侧小路走去公园。起初我对此不甚理解：这大平场既未盖房也未种地，干啥的？还曾多次尝试攀爬平场靠山一侧的悬崖，无奈从没自下而上爬到顶，因为岩石裸露太陡峭且滚石多。长大后搞国防施工接触了放炮开山，才知道这是放炮开山修出来的人造悬崖。后来得知，抗美援朝时期大院靠山的一面即西北侧被开出两块大平场，这平场同公园内半山腰原日本寺庙地面均为高炮阵地，应该是3个85炮连阵地。这高炮阵地可以说是防空保卫鸭绿江大桥绝佳位置：背靠高山可防敌机背后来袭，面朝江桥按当时85炮万米射程正好封锁江桥和市区上空。我家房后这平场就是其中之一。

史载抗美援朝战争中，苏联也派出空军防空军加入志愿军参战，他们在我国东北整编了一个第64防空集团军，军部位于沈阳，下辖除航空兵几个师外还有第87、92两个高炮师（1951年3月到1953年10月），后续换防轮战又来第28、35两个高炮师，直到1955年全部撤回。那时他们在安东部署有一个高炮师，镇江山上鸭绿江边甚至对岸新义州桥头都有他们的炮阵地，机关和部队人数不少，所以这个大院连同山下市内的一些日本洋楼都划给他们用。抗美援朝结束后苏军撤走——我原以为这大院是苏军高炮师直接交给了我军高炮师，前些年又听说军区工程兵机关曾在此住过，想想也对：1953年7月朝鲜停战，1955年初苏军撤走，1958年我高炮62师才从朝鲜回国，中间这几年正是我志愿军大力帮助朝鲜恢复建设时期，志愿军工程兵指挥机关驻扎于此也顺理成章。后来工程兵们迁往沈阳改为军区工程兵部，此大院又交到高炮62师手中。如此来看，这大院“住户”延续的历史才更加完整准确。

2008年在锦江山上拍的大院内老高炮阵地现状，此时我一老百姓身份已不便进大院 作者摄

大院外西南角原师部警卫连驻地，也是抗美援朝时高炮阵地防空洞口 2008年作者摄

　　1958年8、9月间我高炮62师从朝鲜回国，接防苏军沿江海一线防空任务，上至拉古哨水电站下至黄海边，师部设前线指挥所于东沟县北井子黄土坎，师部机关就在此大院并包括山下部分原满铁和市内一些日本房。师首长和机关就在这大洋楼里办公，机要科的位置最好——三楼（算地下室）正中有外阳台的大套间。我偶尔去那玩，就从外间上阳台俯瞰丹东城区，里间有“滴滴答答”发电报声但他们坚决不让我进去。师电影队在楼南侧二层，由外楼梯可进他们房间，我时不时去他们那看看制作幻灯片，在操场放露天电影时还帮着拎个音箱线拐子什么的。南侧一层（地下室）是总机班，有个通向外面的大门。顶层阁楼是机关勤务战士宿舍，有次我上去“探险”找人，看到都是方木人字梁架，人行其中不时得低头，两侧是隔成一个个有窗户的小房间，天棚都是斜的，进里边更得弯腰。看来建楼时钢筋水泥尚稀缺，因此屋顶是红松木人字架结构，地面也是铺宽约20公分的长条木地板（地下室一层铺片石），此时人行其上已吱嘎作响。木结构不腐不朽但最怕火，也不知后来有没有改造成钢铁架构。

南侧楼外，身后上台阶那门是我常去的政治部电影放映队宿舍兼办公室

　　大院内平时军人并不太多，每天除了定点播放几遍的作息军号声，几乎总是静悄悄的。清晨起床号响过后也听不到大队人马出操的口号和脚步声，唯一的成建制“大”部队警卫连，还住在院外公园半山的平场上，他们出操跑步走队列应该都在公园那个大平场，只有开大会看电影等活动时才列队走大院铁丝网小门来院里。这小门可称得上是本院住户的特权——走此门进出公园不用门票，尽管此门昼夜都有哨兵把守，但院内小孩子们还是非常喜欢。我就经常放学回家后再跑去公园看各种动物，是虎狼猴驼馆的常客。

打破院内平静如水局面的是1966年末和1967年9月后两段时间，这时进出的车辆多些，尤其是1967年底时，我看到有平头大鼻子的戴高乐牌重型牵引车和喀尔巴阡牌轻型牵引车，停在正对院大门的北平场上，大楼门前也停些被苫布蒙着的“房车”——雷达指挥或通讯专用车。我还在小礼堂看了作战成果展览和师、团战士文艺宣传队汇报表演（地方的节日慰问演出一般是发票到市里看）。这两段时间是该师援越抗美前后，除这两段时间外，院内来回走动的多为家属小孩。风水宝地如此不大“热闹”，也引出点故事——

1967年8月高炮师从越南撤回国进入友谊关时受到欢迎场景

高炮师从越南回国途中进入广西凭祥路上的欢迎场面

援越抗美时师政治部编印的战地小报

1968年部队首长和援越战争中牺牲的烈士家属在楼前合影

　　大概是1964-65年间，有天我听老人通电话时说：“对丹东市提出想用它们机关大院换咱们这个大院，要婉言拒绝。”前些年我查问此事，他说记不清这次通话但说了另外一件事：军区后勤二分部驻在六道沟福春街那里，要换此大院作为他们的机关驻地，理由是这里净是些家属小孩，部队机关都在外面，不如换给他们办公用。报告打到军区首长那里，时任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的曾思玉将军不同意，说“人家在前线打仗，你这不是把人老窝给端了吗？”当时处于作战状态的也就是陆空军的防空部队，高炮62师机关和部队大多分布于黄海边上正搞“反侦察作战”，还有拉古哨水电站的要地防空值班。

由此可见，这个大院“风水宝地”之名气绝非一般。高炮62师自1958年9月从朝鲜回国到1970年3月执行“一号命令”迁防抚顺沈阳，先后参加了要地防空、反侦察、保卫原子弹首爆、援越抗美和珍宝岛等作战值班任务，师部驻地一直在这。也正因常年在外执行作战任务，所以无暇以顾此“老窝”的建设，结果十余年间不仅没添一处新房，甚至连个像样的浴池一直都没有，1967年后才在一个烧暖气的大锅炉房里安了俩单人浴盆，挺空旷的大屋子里摆俩浴盆，无墙无隔板尽显寒酸，要洗澡还得挨家排队预约，常常是一排好多天才能轮到……

谷歌地图上的大院现状

腾讯地图上的大院现状

　　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在这北大院的日子随着学生身份消除戛然而止，也去当兵了。时光荏苒，景物变换，营盘即使铁打也会锈蚀，流水般出去的兵心中那段记忆怕难以消失。少小之我更不用说，会一辈子记得这大院当年那内容的丰富厚重和表面的静穆空灵。

2018年6月的当年师部大楼更加雄伟壮观

　　行文至此本已结稿，先发大院发小和老同学看看有无不妥，结果被吐槽：“应适当补充点现状。”这对多年在外的我来说有点难，可一想始终留住于丹东的大院发小封李梅和乔亚琴两位女士，2018年6月张罗大家聚会一次，主题即“高炮62师子弟48年相聚丹东”，不少人参加并留有影像，所以，选几张发出来，也算是一种弥补吧。

到会70余名从这里走出去的“流水的兵（孩子们）”合影，试图找回当年的记忆

乔亚琴领众发小在车站欢迎自九江而来的年近九旬彭光华军医。此照片C位的彭乔二人已先后离世，大家会记住他们

一张合影，已过去7年，其中已有至少2人不能看到此美篇，甚遗憾

　　再看此图，有个新发现：原来房顶8个阁楼窗户都不见了，有点失去原始相貌。看来房顶是经过了大翻修，最起码把木房架改成钢房架，这样也好——它的寿命会更长一些。5.29晨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