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宿九莲山

千里阳光

夜宿九莲山

·汪重阳

我老觉得与太行九莲山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缘，隔一段时间就想去那里小住几天，放松一下。

九莲山位于河南省新乡市的南太行山内，群峰连绵，山头林立，植被茂盛，泉水叮咚，是一方不可多得的清幽秘境。其实，八百里太行山，景区众多，九莲山为啥就可以称为秘境呢？这在于它的特殊地势与文化。

从海拔不到百米的新乡市区向西北行上五十多公里，就到了九莲山景区门口，这里的海拔大概在五百多米。进九莲山景区大门后，是一道大约六公里长的幽深峡谷。乘坐景区小交通沿峡谷小路缓缓而上，到达峡谷尽头之后，海拔大概在七百多米。峡谷尽头，是一道二百多米高的悬崖，悬崖上有一道之字形千级石梯。登上石梯，又是一道“V”字形的“峡上峡”，大概有两千米长。

这道“峡上峡”周围，有九座大大小小的山头，像盛开的九瓣莲花一样美丽，故被称为九莲山。不但山名挂着“莲”字，山里散落的小村庄也都挂着“莲”字，比如西莲、中莲、东莲等，但我发现这里的电子地图上标注的却是西连、中连、东连。不管怎么写，我都感觉有一种洁净的禅意蕴含其中。

九莲山的“峡上峡”谷口比较开阔，有一片非常难得的山间平地，被称作九莲台。九莲台边，一道从峡谷深处汇聚而来的溪水长年哗哗流动，弹奏着动人的乐章。古人云，山环水抱必有气，有灵气的地方必然有寄托民众信仰的道场地。所以，九莲台上，就矗立着一座千年古寺——西莲寺，长久以来，一直吸引着源源不断的信众前来朝山拜神，洗涤心灵，被称作“小西天”。而那道通往“小西天”的千级石梯，也有个非常“高大上”的名字——九莲天梯。

寺院周边的河道两侧，有十几户农家旅馆，吃住都不贵。你看，这样美丽的山水风景，再加上深山藏古寺的文化氛围，还有平民化的消费水平，称作清幽秘境不为过吧？我已经来此游玩、居住过N次了，依然觉得这里神秘不已。

这不，初夏时节，我又来了，还带着夫人和已经上大学的女儿。

我们是在毗邻九莲山的天界山景区游览了一天之后，于傍晚时分来到九莲天梯之下的。当然很累，但我们仍然坚持爬了上去。说实在话，在我家闺女小的时候，我就带她来挑战过这道天梯。那个时候登天梯，闺女不感觉累，我也从来没感到过累。如今闺女都上大学了，还是走在前头。而我，爬起天梯来却觉得有点吃力了。吃力也没事，又不赶时间，就是天黑了也不怕，天梯上头就是农家旅馆，有香喷喷的农家菜，潺潺湲湲的泉水声，以及清凉的山风可以驱赶疲劳，抚慰身心。

吃过晚饭之后，我们各自先休息了一会儿，夜色就非常浓郁了。夜色覆盖下的九莲山，一片寂静。不过，街上农家店铺的灯光依然十分明亮，把这山间的小山村——西莲映照得一片通明。

在白天的劳累基本消除后，我就带着闺女走出了农家旅馆，去品味山村夜色的静谧了。当我们走过灯火通明的山村，站在村外的大路上回望村中情景时，感觉那小山村好像仙境一样美丽。不，本来这里就是“小西天”，所以这不应是像仙境，实际就是仙境。说是灯火通明，也就那么一小片而已，通明的灯火之外，就是无边的夜幕了。所以，这灯火通明的小山村，就好像宇宙中心一般，能给人以无限的安抚。而高处那三面合围又黑黢黢的巨大山头，就好像护法金刚一样，护卫着这处清幽秘境。

不过，灯火通明的场景我们都见得多了，我们需要的是抓住时机，细细品味这难得的，不掺杂喧嚣的静谧夜色。你要说静谧，偏偏有一种声音不绝于耳，那就是从山路旁边的峡谷深处传来的哗哗流水声。还是枯水期，峡谷中的水声只能是哗哗，而非轰轰。丰水期我也来此居住过，峡谷中的水声轰轰作响，气势非凡，就好像交响曲一样悦耳动听。即使是哗哗的独奏，也有一种穿透力，能够直抵心扉，冲刷尽心底的烦躁，让人感受到唐诗中“潭影空人心”的美好意境。

其实，在山间的夜色里，连潭影都没有，万籁俱寂，那水声是毫无遮拦地飞溅上来的。真正能够听到这种纯正水声的人，才是有福之人，因为他们懂得适时空闲下来，让自己无事可做。

我对闺女说，抬头看看天空，看能不能找到北斗星。闺女抬头看了一会说，她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认真看过星空，更不要说什么北斗星了，今天才知道天上的星星这么多。可不是，那繁星闪烁的热闹夜空，我不知道现代人有多长时间没看过了。我还能想起，小时候住在乡下村子里，夏天的夜晚往往会上房顶乘凉、睡觉。那时候的天，比现在蓝得多；那时候眺望远方的能见度，也比现在高得多。在房顶上睡觉时，我们就常常在数星星的过程中进入酣眠，一觉睡到天亮。虽然我们能叫得出名字的星星很少，但漫天星空中造型独特的北斗勺子星，我们都能认得出来。

我抬头细细观察了一会儿后，终于在欢快聚会的群星中，把小时候就熟稔在心的北斗星给重新辨认了出来，并比划给了闺女。闺女在我的指点下，也找到了北斗星，很是兴奋，说今天才看清北斗星真正的样子。唉，我们中国人本来特别讲究仰观天象，俯察地理，从宇宙万物中格物、致知的。而当今的人们，特别是年轻一代，却大都远离了天象，远离了自然，只是死啃书本，或是死盯着网络获取知识，消磨时光，怎能不感觉生活乏味呢？更有甚者，什么天象、地理全部不关注，只是死盯着名利而活，又怎会不感到身心疲惫呢？

曾经有一位令人尊敬的政治家说过：一个民族有一些关注天空的人，他们才有希望；一个民族只是关心脚下的事情，那是没有未来的。此时此刻，我感觉这句话具象化了。虽然“关注天空”不仅仅是抬头看天这种动作这么简单，但能够有时间抬头看看星空的人，显然才更有时间考虑充盈自己精神的天空吧？

忽然，不远的拐弯处传来了几个人的说话声、脚步声，还有手机的灯光。我顿时狐疑了起来，难道半夜也有上山来的游客吗？当他们走近一问，才知道他们是白天上山的游客，也居住在这里，也在通过透明的夜色仰望天空，观察星星。问他们看到北斗星没有，他们都一致回答说看到了。闺女说，你们咋都认识北斗星？我说我们不仅仅认识北斗星，还认识星群组成的银河，以及银河两岸的牛郎、织女星呢，那是我们小时候在房顶上乘凉时就完成过的功课。

在静谧的山路上，我与闺女听着哗哗的水声，伫立了许久，直到感觉山间的凉气越来越凉时，才回旅馆休息。旅馆离村中间的溪涧稍远点，但门前却有条小水沟，潺潺的泉声隔着门窗隐隐传来，正是最好的催眠曲，很快便把我送入了梦乡。不过，说是梦乡也不恰当，在这寂静的大山中入睡，是真正高质量的深度睡眠，连梦都没有。

可是，正在我沉沉酣睡之时，却忽地被一种响亮的声音给惊醒了。你听，“咯咯哏儿——”，“咯咯哏儿——”，原来是久违的大公鸡的叫声。这种叫声，前两个“咯咯”是阴平声调，短促有力，似乎只有一秒；而后面的“哏儿”是阳平声调，挂着拖音，能足足拖上四秒钟。直到把声音“拖满”山间，再响彻天际才会停止，简直是“神功”附体，内力深厚。

而且这叫声此起彼伏，只要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因为各家各户的雄鸡都在亮嗓子，打比赛。我打开手机一看，是凌晨四点整，正是“三更灯火五更鸡”中的五更天。五更一过，天就要亮了，大公鸡正在行使自己的职责，呼唤大家起床呢。这个时候，我突然明白了“自然醒”的含义，原来按照生物钟的规律，早睡早起才是正道。真正的“自然醒”是闻鸡起舞，而不是夜里不睡，早晨却不起，直至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这样会耽误多少大好晨光呀。

我顿时睡意全无，干脆起身出门，照着黑夜录了一段雄鸡报晓的视频，同时也把脚下河沟里的潺潺泉鸣声给录了进去。回到床上后，我便把这段视频配上一首打油诗发到了视频号上：山中小住睡意酣，鸡鸣忽从四方传。满天静谧被打破，门外泉声仍潺潺。

结果，天亮之后，有个朋友评论说，这公鸡的鸣叫声真洪亮。

是呀，鸡叫声为什么这么洪亮呢？最根本的是公鸡的作息时间符合自然规律。什么叫自然规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大公鸡恪守了这条规律，就保证了自己体内的能量不流失，才始终能够底气十足。而我们人类呢，却越来越喜欢“夜生活”，本该日入而息之时，却偏偏要进入狂欢模式，跟自然规律对着干，能量长期不正常流失，会有好事发生吗？怪不得现代人的吃穿住行都比以前强了多少倍，却普遍精神不振，找到原因了吧？

看来，人要合道而行才是正道。而定期给自己按下暂停键，什么工作也不做，投身山水怀抱好好休闲一番再出发，也是一条生活之道，您愿意遵守吗？

这真是：夜宿九莲山，繁星挂满天。鸡鸣加泉鸣，自在且悠闲。

（2025.5.27）